“从前听侯庶福晋房里使女的名儿,星锁、星链的,奴才听来心下就是一个感觉:她是恨不能将主子爷五花大绑,给捆在她身边儿啊!”星楣都忍不住笑道。
星桂便也道:“侯庶福晋母家不愧是马背上的出身,便是身边儿使女的名儿听起来都这么孔武有力、虎虎生风。”
“这回走了老人儿,进了新人,起名的路数虽变了变,不过还是万变不离其宗:如今这个所谓星镞,箭镞的镞,便是箭尖儿,是攻击人、杀伤敌人的利器。”
“从前的锁头和铁链,都是捆着绑着的工具,是用来‘防守’的,她这回便是转守为攻了……”星桂望着廿廿笑,“格格,她这算是在下战书、向格格宣战么?”
廿廿耸了耸肩,“嗯……她给新来的女孩儿取名叫星镞,她便是希望能有一支利箭刺穿我吧?”
星楣便啐了一声,“瞧她还煞有介事劲儿的!难道说她这几年在格格面前还不够折腾么?又不是都韬光养晦了,她这次还特地宣战个什么劲儿,就好像谁不知道她满肚子的不怀好意似的!”
周氏终究不像廿廿三人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满心的冲劲儿,一听说有人要进攻,反倒一股子备战的兴奋;以周氏的年岁,不愿意折腾,更愿意守成、平稳。
听着廿廿和星楣、星桂几个说话,周氏的眉不由得紧锁着。
廿廿都明白,向星楣和星桂两个递个眼色。
星楣便忙道,“还是咱们王格格取的名儿叫人喜欢。星澄,澄澈的澄,那就是王格格说她自己这会子心下已然澄澈如水,全都透明见底去了。”
星桂也道,“星澄,这话音儿听起来何尝不近似‘心诚’去?便是王格格委婉地说与咱们格格,她此时已然一片诚心如水、澄澈无波去。”
周氏这才略微松了口气,“若是这样儿,那就自然是好了。”
廿廿伸手握住周氏的手去,“妈妈别担心。这会子妈妈只管想着,再过几个月该如何帮我带孩子就是了。”
说到这个,周氏终是笑了,“我旁的帮衬不上格格去,若是论如何带孩子,格格自可放心都交给我。”
廿廿含笑点头,“我都是妈妈从小带大的,这天下我便是信不着谁,还能信不过妈妈去不成?”
经历过这一番更换女子的心战过后,撷芳殿中所的后院里难得地迎来了几个月平静的时光。
廿廿终可放心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大了起来。肚子大了,脚脖子、腿肚子的也跟着有些发肿,廿廿便也懒得再分神管旁的事,只管安心静养自己的身子就是。
反正时节又已经进了隆冬,不宜时常出门,自守着红泥小火炉,与阿哥爷围炉夜话罢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质亲王永瑢家的郡主五格格成婚,正式厘降给了蒙古敖汉不扎萨克郡王德钦去。
质亲王不在了,绵庆阿哥又还小,一切事物都是十五阿哥率领礼部和内务府一起帮着操持的。廿廿虽说身子沉了,却也叫十七福晋一起帮衬着,一应大事小情都由廿廿出主意,交给十七福晋去跑腿儿,教给如今已是绵庆福晋的宜安如何安排。
十二月十一日,质亲王家的郡主五格格婚成;紧接下来就又是过年了。
过年时,李朝、暹罗、安南、廓尔喀等国使臣入觐。因廓尔喀之战的功成,钦奉颁发御制十全记。立碑于圣祖康熙爷御碑旁,并在雪域布达拉山前同立一碑亭。
至此,廓尔喀之战大功告成。乾隆爷高兴,廿廿也高兴——因为七额驸、亲王拉旺多尔济也终于从漠北草原进京入觐。在乾隆爷赐宴之时,以右翼蒙古之首,至御座前赐酒成礼。
一直忙过了过年,到了乾隆五十八年的二月,十五阿哥一家终于能松下一口气来。
只是二月一到,按着每年的惯例,又到了清明祭陵之时。
此时乾隆爷年岁大了,自是又要由十五阿哥代为谒陵。
点额和廿廿主持着,为十五阿哥收拾行装。便又到了讨论派谁去随十五阿哥出门儿,一路伺候的去。
大家在嫡福晋的正房坐下来,还没等开口,便谁都能瞧出来侯佳氏一脸的志在必得去。
点额笑笑道,“如今家里就咱们五个人,我跟侧福晋又都不便出门儿,就剩下你们三个。你们自己说说,你们谁想去?”
侯佳氏立时道,“嫡福晋身子需要将养,侧福晋要养胎,刘姐姐自是要照顾三格格……”侯佳氏说着瞟了王佳氏一眼,“至于王佳氏,如今不是也抚养五格格呢么,哪儿能不尽心呢?”
“说到底,如今家里不过就是我一个闲人罢了。自然是我去。”
廿廿倒没说话,只先转眸望向嫡福晋去。
点额想了想,挑眸望向廿廿来,“……侯庶福晋说的倒是有理,如今家里轻手利脚、说走就走的,也就是她一个。”
廿廿点点头,并未反对。
可是点额却没答应侯佳氏,反倒是凝着廿廿,缓缓道,“……只是侯庶福晋的身子也不大好,前儿那太医请了脉,还嘱咐说侯庶福晋的血气不足之症,还需用当归羊肉汤来代茶饮。”
“这刚过完年,看似要开春儿,可是皇陵山地最是风凉,侯庶福晋这会子若跟着出行,一旦外感风寒,倒不好了。”
“嫡福晋!”侯佳氏砰地站起来。
点额缓缓抬眸,眸光定在廿廿面上,“……我看,这次还是让王佳氏随阿哥爷出行,一路伺候吧。”
侯佳氏霍地转身,盯住王佳氏。
王佳氏也微微一怔,起身来,悄然抬眸望住廿廿。
廿廿静静垂首,“……家里的事,自然全凭嫡福晋吩咐。”
夜晚十五阿哥回家来,循例先去看望嫡福晋。
点额便将白日里的事,先禀明了十五阿哥。
“……此时我与侧福晋的身子都不宜随阿哥爷出行,侯佳氏又是气血两亏;刘佳氏呢,她虽说最是妥帖,只是今年眼看着咱们家三妞也十三岁了,倒是到了指配的年岁去……”
“这般想来,刘佳氏母女在一处相守的日子便也不多了,我自己也是有格格的人,心下便舍不得再叫刘佳氏出宫去……”
十五阿哥便也点了点头,“是啊,这一晃,咱们的孩子也都这样大了。不仅三妞,便是咱们绵宁,也快要到指婚的年岁去了。”
一说到绵宁将要指婚的事儿,点额也是怔住。
当娘的,当冷不丁有一天想到自己的孩子都要到了成婚的年纪时,都有这样的一刻恍惚吧?
仿佛有一点点不敢置信,当年那个在自己怀抱里嗷嗷待哺的小小婴孩儿,这一眨眼之间已经长大成.人,要独立门户去了。
从此他再也不是那个凡事都要依靠她才能生存下来的孩子,而是一个独立的、凡事都有自己主意的男子汉巴图鲁了。
“福晋?”十五阿哥偏首,轻呼。
点额这才回神,尴尬笑笑,“……阿哥爷见谅,我听见绵宁之事,竟走神了。”
十五阿哥含笑点点头,“我都明白。我心下何尝与你不是相同的感慨去?”
点额深吸口气,“说回方才的事儿去……既然我与侧福晋、刘佳氏、侯佳氏都不便随阿哥爷出行,故此我忖着还是王佳氏随阿哥爷出行更为合适。”
“虽说王佳氏这会子抚养五妞,可是一来五妞也长大了,并不用王佳氏每日都在身边儿守着;二来阿哥爷这一去终究是为了清明谒陵,本是最需要端正谨肃的场合儿,王佳氏知书达理,随阿哥爷去倒是最合适的。”
十五阿哥静静听罢,便也点头,“福晋安排得一向妥当,便这样办吧。”
点额笑笑,“好,那我这便嘱咐王佳氏预备着。”
十五阿哥点点头,捏了捏点额的手,“……孩子们都长大了,再过不了三二年便都要成亲了。福晋,你说不舍得叫刘佳氏与三妞分别,实则我心下对你也是如此想的。”
“……未来这三二年,福晋多在孩子们身上用用心吧。”
十五阿哥说完,拍拍嫡福晋的手,“你歇着吧,我去看看小福晋。”
目送十五阿哥的背影,点额在袖口里攥了攥手指。
“你们说,阿哥爷方才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含月和望月对视了一眼,含月小心道,“那自是主子爷疼惜主子和二哥儿、四格格,主子爷是想着二哥儿和四格格都长大了,这便想叫主子和二哥儿、四格格多盘桓盘桓……”
点额叹了口气,“实则我自己心下何尝不是那样想的?便不是阿哥爷说,我也自会那般做。只是这会子阿哥爷非要这么说出来,我这心下反倒有些不是滋味儿。”
含月上前来扶着点额,“主子歇下吧,便别多想了。主子爷一向爱重主子,必定不会有旁的用意的。”
十五阿哥带王佳氏走了,撷芳殿中所安静了两天。
这日是十七阿哥的侧福晋武佳氏过来给二位嫂子请安,廿廿便瞧着武佳氏的神色有些变化。
廿廿便笑,“……十七福晋也又有喜了,我知道你心下不得劲儿。可是你终究还年轻,来日自少不得你的好日子。”
年前给质亲王家五格格婚事忙碌的时候儿,廿廿自己身子不方便,可是因为五格格与绵庆、宜安,再加上质亲王家继福晋又是钮祜禄氏自家人的缘故,廿廿不能不顾着。
这便都叫十七福晋内外联络着,结果十七福晋也累病了。
原本以为十七福晋就是累着了,结果太医来看,竟然发现十七福晋又有喜了。
十七福晋前头曾经夭折过一个阿哥,刚落地儿没几天就殁了,她伤了身子也伤了心,本以为不会再有了,结果这忙碌里竟发现又有了,自是小心得不得了。
武佳氏原本与廿廿私交极好,当年又曾帮过廿廿;只是十七福晋终究跟廿廿是母家的本家儿,故此在十七福晋主动跟廿廿修好之后,武佳氏倒不好再与廿廿走得太近,小心地保持了一个合适的距离去。
虽说从血缘来说,廿廿是跟十七福晋是一家人,可是从心境上来说,廿廿反倒跟武佳氏是相似的——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又都是给阿哥爷当侧福晋的;廿廿自家房头低,武佳氏是汉军旗的出身,故此是有些同病相怜的。
两家的情形也有点相似,十五阿哥和十七阿哥两位都是十分爱重嫡福晋,却都是对侧福晋更为钟情,故此廿廿就更能明白武佳氏的处境和为难去。
——就凭十七阿哥与武佳氏的那个腻乎劲儿,武佳氏竟然进门儿好几年都没有喜信儿,廿廿从旁冷眼旁观着,并非想不明白这当中的奥妙。
这世上的嫡福晋们,对于得宠的侧福晋,防范的法子实则又有什么不同呢?
只是十七福晋好歹是她钮祜禄氏自家人,便是房头不亲,可是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是安慰武佳氏;若能有帮得上忙的,悄悄儿帮衬一二就是。
武佳氏叫廿廿给说的满面通红,连忙摆手,“谁说我是因为这个了!我们家嫡福晋有了喜,那自是我们全家的欢喜,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会想别的去!”
廿廿忙道,“我都明白的。我只是觉着你今儿的面色有些不对劲儿,这便胡思乱想,一时想不到什么,随便拉扯到这事儿上来了。我既说错了,武姐姐你好歹原谅则个。”
武佳氏这才笑了,“瞧你,你这会子大着肚子,便是全天下的人都只有疼惜你的份儿,谁还能与你计较什么去,说什么原不原谅的?”
两个人这才都释然而笑。
廿廿摇晃武佳氏的手,“好姐姐,你竟是遇见什么事儿了,不如说给我听听呀?”
武佳氏看了廿廿一眼,又犹豫了一会子才道,“……我不告诉你,原不是要瞒着你,只是一来你还怀着孩子,此时自是万万惊动不得的。”
“二来么,这也是你钮祜禄氏家的事儿,若你与我们家嫡福晋讲说,倒还罢了;我终究是个外人。”
廿廿便一眯眼,“又是哪个钮祜禄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