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爷被逗得哈哈大笑,用手里的如意指着廿廿,“你啊,你个小丫蛋儿!”
乾隆爷这一乐,困倦便散了,从炕上坐起来,冲隔扇门外招手,“还不进来说话儿?你那点子病气,且传不到朕身上来!”
廿廿一想也对,皇上执掌江山都快一个甲子了,什么风浪没遇见过。
就这么一点子看似严重,实则压根儿就伤不得人命去的病气,怎么能传到老爷子身上呢?
再说“蛇盘疮、蛇盘疮”,再凶险也只是蛇,蛇见了真龙还有不投降的么?
廿廿这才迈进门槛里去。外头如意笑眯眯地将隔扇门给关上了。
里间就是乾隆爷和廿廿两个说话儿。
乾隆爷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廿廿,“嗯,气色不错。”
廿廿却正正经经地给行大礼,“……媳妇谢汗阿玛的恩典。”
乾隆爷哼了一声,“不是用雷公藤医好的么?你那么有狠劲儿,什么都豁出去了,什么药都敢吃,还来谢朕做什么?”
廿廿红了脸,“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媳妇这病,是汗阿玛赏的药给医好的。”
乾隆爷这才和缓了,又哼了声,“你说什么呢,朕可什么都不知道。”
廿廿撅了撅嘴,“……我们家阿哥爷每回从您这儿回去,都给带些您赏给奴才的克食。那些饽饽啊、汤水啊的,哪个里头都苦了吧唧的,媳妇儿还能猜不出来那是药啊?”
因是皇上赏的克食,别说阿哥所里别人都不敢动,便是十五阿哥自己都不敢打开盖儿擅自看,这便轻轻松松瞒过所有人的眼目去。
乾隆爷嘴角轻轻挑动了下儿,没承认,可是也没否认。不过老爷子面上依旧还是一派天子的矜持。
“……说到底,这病不是吃药能医好的。这病啊,是从你自己身子里头发出来的,同样的东西对别人都不能起病,只对某些身子里有这样根基的人才能勾出病来。所以想要治病,也得从自己心气儿里头来。”
“你若自己心宽气平,该吃吃、该睡睡,再配合点儿滋补的药,这病气也就慢慢儿压下去了;可若是你自己心焦气躁,那就算寻来仙方,也是金石无力。”
“故此你这病啊,还是你自己个儿扛过来的,跟谁的药都没有干系。就算不吃药,只要你的心够宽,这病也一样儿能好。”
“……真的到重病的时候儿啊,丫蛋儿,没人能帮你,你也不能指望任何人,你只能自己好起来。只有你自己先好起来,这病才能是真的全都好了,才能一点儿病根儿都不给你留下。”
廿廿忙道,“媳妇记住了。”
乾隆爷盯着廿廿,因年岁大而眼角微微下垂的眸子里,这才放松下来,闪出一丝赞许来,“你啊,胆儿大,心也宽。更何况你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小丫头,就更是难得!”
“若是换了旁人,单想着报复,急着想寻仇,那这病就没个好儿!”
望着眼前的丫蛋儿,乾隆爷心下便总是忍不住去追想当年的那抹同样娇小的倩影去……
当年的九儿,也是进宫便遭人算计,只是那时候儿九儿有他这个天子,以及小九那个正宫皇后最疼爱的亲弟弟一起护持着。
而眼前的丫蛋儿,年纪比当年的九儿还更小;且这丫蛋儿嫁进的是阿哥所,是所有女人们都挤在一个院套里,彼此透过窗户就能看得见,没遮没挡的。
便是老十五护着她,可是老十五自己现在还只是个皇子,在这宫禁里行事还要重重顾忌的掣肘。比不上他自己当年早就是天子,凡事自可一言九鼎,生杀予夺。
还有九儿的母家,虽说身份低微些,但是好歹都在内务府当差,里外里还能有些接触;而这小丫蛋儿呢,虽说是出自名门,可是自家的父母兄弟,全都是外差,谁都见不着。
便是后宫里从不缺少钮祜禄氏,皇子皇孙福晋里有的是……可都不是一个房头。所谓远亲都不如近邻,别说有的不帮衬,甚至还要伸脚踩。
这小丫蛋儿啊,在宫里除了他和老十五,便没有个倚仗。身边所有人,都得是她自己个儿一点一点培养起来。这样的培养人心,对于她这样年岁的小女孩儿来说,殊为不易。
故此可说啊,这小丫蛋儿的处境,比当年的九儿还要更艰难些。
廿廿静静听着,努力回味乾隆爷话里每一个字的滋味儿。
听乾隆爷说完,她便也娇俏而笑,“其实,汗阿玛谬赞了。媳妇儿也没那么心宽气和,媳妇也使劲怨恨了那坑害媳妇的人去!”
乾隆爷静静抬眸,目光虽然宁静,却是带着重量地落过来。
廿廿咬了咬嘴唇,“媳妇可是狼家的女孩儿,汗阿玛可曾见过狼家的人引颈受戮,有仇不报了?”
乾隆爷微微点点头,“所以呢?”
君威难测,伴君如伴虎,廿廿被这么问,心下也紧张,“所以……所以媳妇儿就在佛前骂她!一天骂三遍儿,还跺脚、划圈圈儿、吐吐沫地骂!”
乾隆爷原本一脸严肃呢,可听着廿廿这么说,还有她活灵活现的再现,乾隆爷都忍不住拍着桌子大笑,指着廿廿,“你啊,你啊,还真是个小辣椒儿!”
廿廿说完也叹了口气,“媳妇就痛快嘴了,反正已是都告诉上天了,还有……”廿廿小心瞟乾隆爷一眼,“还有,媳妇也禀告给婆母了。媳妇自等着上天和婆母替媳妇做主就是。”
乾隆爷不由得动容,“好丫蛋儿!”
乾隆爷目光不由得飘过书案去。
那厚厚一叠刚送进来的奏折里,最上面一封是从热河来的。
乃是请求他今年暂缓秋狝,甚至取消秋狝的。
理由是,今年“查阅十数围,麋鹿迹少,不堪行围。”
也就是说今年的围场里没有多少猎物,不足以行围。
乾隆爷派人查下去,接到匿名揭帖,说是有人私自放人进围场捕猎;以及有人私自纵人砍伐树林,致使野兽远遁,无兽可猎。
乾隆爷微微犹豫,却还是将这事儿与廿廿讲了。
“丫蛋儿,你说,这事儿,朕该治谁的罪?”
廿廿心下一跳。
那自然是要先治热河总管的罪啊。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