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萍摇摇头。
她从来不说拒绝他的理由。
每次他追问,她要么沉默,要么就岔开话题。
上一次他纠缠得太过分,她甚至硬起心肠,在一众惊愕的眼神里打晕了他,然后抓起虎符就躲来了南钺关。
可他到底还是追来了……
月萍垂着眼睛,感受着额头上方的力道,其实不怎么沉,是她的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事。
小姐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来找过她,叮嘱了好些话,尤其郑重的是让她答应一件事:一定不要嫁给景文翰。
月萍记得小姐之前是支持他们在一起的。
为什么要逼她做出这个承诺呢?
她不明白。
后来她渐渐知道了,小姐对景文翰果然是了解的。
正因为她始终没有给景文翰机会,又渐渐活成了他真心倾慕的样子,他才会把她放在心尖上,怕她惊,怕她扰,怕她多思,怕她难过……
月萍的身世太低微,实在当不起那顶华丽的凤冠,天下之大,最适合她的地方也绝对不是后宫。
她可不是金丝雀,是纵横万里的海东青。
这片大好河山,她代他巡游,也为他守护。
这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君主,公认的雄才大略,却曾在大婚前夜闯进她的府邸,当时他满身酒气,哭着求她别走,等一等他。
她没说话。
小姐早就提醒过她了:她爱上的这位不是个普通人,他是天子,是天下人的君和父。
只要他一天还在那个位子上,她就不准爱他。
准确地说,小姐是让她先学会好好爱自己。
如果有想做的事情,就去做,有要保护的人就好好陪伴。
除了对待景文翰。
与他相处的时候,忠诚和敬畏要远远大过爱情,这样,她才不会被利用和受伤害。
月萍照办了。
大婚过后,听闻他与皇后相处得很好,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甚至说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样的话,顺理成章地推掉了后面的选秀。
他看她的眼神恢复了平静。
就好像那个跟她在雪夜把酒的人不是他。
那个红着眼圈、醉里求她等一等的人也不是他。
再后来,中宫有喜。
月萍坐在将军府里,呆呆地听着手下跟她说:听闻太后娘娘和陛下十分高兴,决定大赦天下。
皇后娘娘命好,月萍听过无数人这样说,因为皇后进宫仅仅一年就诞下了健康的男婴,景文翰很喜欢那个孩子,没几天就封他当了太子。但是皇后她的命也不算好,因为她身子太弱,诞下这个孩子掏空了她的骨血,小太子还没满月,皇后就没了。
在月萍眼里,自从有了这个太子,景文翰就渐渐变了一副样子,他总喜欢召她去讨论兵法,可是她并不觉得那些值得讨论。
他还总是追在她身后,当她被宫里的娘娘们叫去说话时,他时常“刚好路过”。
边关有乱,她请命出征,他不肯,说是杀鸡不用宰牛刀,她是最好的刀,应当镇守京都。
这些,让她有点困扰。
跟他近了,对不起小姐的嘱托;远了,她又见不得他难过。
月萍品着心底同时升起的苦涩和甜蜜。
帐内一片静谧,无人来扰。
许久,她听见景文翰的声音。
比往常低沉些,搅得她心湖起了一片涟漪,极难消减。
他说:
“如果我不做皇帝了,你愿不愿意陪着我?”
“只要你一直陪着我就好,这辈子,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
“我想做个寻常百姓,做你的夫君,把你护在手心里。你喜欢孩子,我们就生,你想要几个就生几个,到时候你教他们习武,我教他们读书……”
景文翰畅想了很多,他来之前想过很多次草稿,从来没有一次说得这样流利。
月萍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已经笑出泪来。
自从小姐抛下他们悄然远行,母亲和外婆相继逝去,到今天,她好像才终于真心地笑了一次。
她抬起泪眼,难得现出一丝软弱:“你当真舍得?”
你舍得放下你的地位、你的尊贵血统、你的母亲和孩子吗?
景文翰严肃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就问你一句话,到底愿不愿意做我娘子?”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狡黠一笑,退后半步,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卷轴,塞进她手里:“小将杜威,今日奉旨,特来将军手下报道!”
浅金色阳光折进眼底,遍地温柔。
故事的后来。
聪慧的小太子继位了,他在郭天佑的辅佐下坐稳了龙椅,得益于他父亲打下的基础,诸侯已定,天下太平。
不再年轻的皇帝跟不再年轻的女将私奔了。
那是景文翰的一生中,所做的第二件任性的事。
当帝王薨逝的噩耗传遍国境时,二骑同行,那个名叫杜威的小将,终于挽到了他一生中最想用心对待的姑娘。
“你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的?要是打仗打厌了,我们就去隐居,怎么样?”
“我昨天在梦里看见一块世外桃源,只要穿过一片雪山就能看见,那里四季如春,开满粉色的花,你要是在那树底下舞剑,一定很漂亮。要不,我们试试去找一找?”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女儿了,可别嫌丑啊,我母后说过,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皱巴巴的,丑得像猴子似的……咳,我是说,没有以后那么好看……”
“娘子,我们给她取个什么名啊?你看看这些,有喜欢的吗?”
月萍抱着襁褓里的奶娃娃,没有看景文翰精心选出的名字,微微一笑,说:“就叫……念臻。”
“得嘞,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