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怡珍很少接触底层平民，以前在广信府去过钱家庄子，那也是前呼后拥，看到的都是好的。
这次看到葱花，看到她投河的绝望，看到她得救后脸上的期望。
只是期望不挨打，期望能吃饱饭，期望有条活路。
在马车上又听了豆家祖母说的事，再看付昔时，听她说见不得女子受苦，能伸手就伸手，只图给别人一条活路。
小弟说过付昔时的过去，很难想象面前这个生机勃勃的女子以前也有着葱花一样的遭遇，或许正因为是这样，她才愤而打上门。
付昔时说道：“我要赚很多钱，我要建好多作坊，以后有在婆家受虐的女人，能走出来的，给她们一个有活路的地方，我要是官家，就规定，打媳妇打孩子的男人抓起来去干活，修路修桥，不是有劲没处使吗？那就去干活。专门成立一个保护妇女儿童部门。”
豆祖母摇摇头道：“家务事官家哪里管得着？女人去投河或者被打死了也不会去找官家。妻告夫要判刑，将来孩子也没法见人，以后婚嫁都难。要不女人为了孩子，怎么也咬牙受着。”
付昔时泄气，是呀，现代有妇联，还有多少被家暴的？这还有律法约束之下，这里对女人来说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只能看自己运气好不好。
好歹现代有离开的机会，可是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能逃出去的有几个？
叶怡珍想起她的一个闺友，两人一样带着憧憬、带着对美好未来日子的期盼出嫁，可是没过几年收到妹妹的来信，说她没了。
死的很惨，割腕，血流了一地，没人知道，第二天发现时人已经没了气。
是什么样的日子会让一个活泼开朗爱笑的年轻妇人留下幼儿走向绝路？
一个大户人家，屋里竟然没个下人，听说她男人宠妾灭妻，屋里都是那个妾当家做主。
她娘家为她讨回公道，结果无非是男方赔罪，娘家看在外孙份上息事宁人。
叶怡珍那时庆幸自己嫁了个好男人，自己命好。
如今看来，自欺欺人罢了。
如果丈夫把外面的人带回家，日日看着他们恩爱，长辈再让她贤惠，让她大度，自己是否也想……
叶怡珍回到家，在门口又看见钱宜民，突然觉得对他厌恶起来。
小弟说他敬佩小将军，心怀天下百姓，让他去南方找种子是为了让百姓在天灾人祸时不会饿死。
刚才小将军的妹子说，建作坊让更多的人有饭吃，让受苦女人有活路。
所有读书人十年寒窗为了科举高中，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的前程。
包括丈夫也是如此想，包括她以前也是这么想。
可是现在，叶怡珍心里发生了变化，再看丈夫，不由得生出一丝厌恶。
一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女子都知道天下苍生，丈夫饱读诗书，还没为国效力，为家争光，就把心思用在外室用在私生子上面，为了那个私生子的前途，竟然让原配抚养。
我所钟爱的丈夫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所敬佩的男人不是这样的。
这样的丈夫不值得我为之痛苦。
不过也感谢他成亲十年骗了自己，让自己觉得过得很幸福。
钱宜民看到妻子对她一笑，就像刚成亲那会，眼神纯净，有着光彩。
妻子原谅自己了？
心中狂喜，说话都颤抖。
“怡珍，我……”
叶怡珍回过神，微微点点头，道：“祝你殿试顺利，等殿试过后，我有话对你说。”
钱宜民激动，两眼放光，接过妻子怀里的女儿，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考，会给你请封诰命。”
钱雨晴紧紧搂着父亲，又看向母亲。
叶怡珍接过女儿，道：“乖，爹要去考试，我们不打搅爹读书。”
钱雨晴虽小，也知道家里读书考试是最重要的事。乖乖的让母亲抱着。
看着妻女进去的背影，钱宜民心里澎湃，妻子还是原谅他了，等着他考个好名次接她回家。
欢天喜地的回家苦读，一定要让妻子扬眉吐气。
叶怡珍等父亲散衙，去了前院。
叶府尹见女儿神情，也是吃一惊，没了之前的无神，整个身上有着风采。
“爹。”
再听这声爹，声音清脆，有着欢喜。
叶府尹嗯了一声。
“爹，我想去女子学堂当先生。”
叶府尹压着好奇，不动声色问道：“怎么说？怎么想起这个了？你先在家住着，别想别的，爹还养得起闺女外孙。”
叶怡珍摇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女儿想去做事，做自己能做到的事。女儿出了读过书，会写字，别的不会。女儿想去帮更多的人，想去教女子读书。已经有学堂，不然我用陪嫁自己办一个，能教几个都行。”
叶府尹点点头，道：“是田卓给你说的？”
“不是，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
她把今天付昔时邀请她去城外的事情说了，还说了付昔时救了一个受婆家虐待的女子，说付昔时要见建作坊的目的。
“她的话让我豁然开朗，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爹，大铁娘连稼轩居士是谁都不知道，可是我觉得，她有着和稼轩居士一样的心怀，我自愧不如。我一直觉得稼轩居士是大英雄，他所做的一切让人敬佩。可我是个小妇人如何能比？但是小将军兄妹，却做着个人能做的事情，同样是心怀天下百姓。我比他们读的书多，比他们会做诗。又有什么用？但以后我不想做个无用的妇人。”
叶府尹说了一声好，道：“不愧是爹的女儿，不愧你外祖父教导你长大。你外祖父曾经说过，只可惜世人没给女子机会。怡珍，既然有机会，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去做。爹支持你！就是有一点，孩子还太小，你得在家里住着，你姨娘做事妥当，能把孩子看好了。”
叶怡珍感激的看向父亲，点了一下头。
如果和离带着孩子搬出去是不可能，爹绝对不放心，她一个人也照看不过来，更别提外出做事的事情。
她知道父亲会同意她的想法，能把小弟养成心地善良的父亲，同样有着宽大的胸怀。
“爹，我想亲自和向阳他爹谈和离的事情，我想告诉他，我想要的丈夫不是他这样的，我不能和他共度一生，不仅仅是因为外面的女人的事。”
叶府尹道：“好，如果有啥问题爹再出面。”
他很欣慰，女儿自己走出来，自己面对，比他出手强。这样的女儿才会更坚强，不是遇事唉怜偷着哭哭啼啼的软弱妇人。
钱家要是阻拦，他再出手。
一个钱家，还想拿捏他叶家女儿，当他是死人吗？
钱宜民配不上我叶家女儿。
付昔时不知道她给叶家大姐带来的震撼这么大。她一直觉得和叶家大姐相比上不了台面。叶大姐是高大上，她是山谷里出来的跑地鸡。
学识没有，谈吐粗俗，就像今天打架让她热血沸腾，她就是这样接地气。
今天能救回葱花，给她一条活路，比赚了银子还让她激动。
回到家，和妈妈们一起帮着四胞胎换了衣服，吃了点饭，哄着他们小睡一会。
豆祖母来找她，拿出二两银子，说道：“你拿去给葱花，让她置办点生活用品，没个娘家人，可怜呀。”
付昔时推回去，说：“祖母，我会安排好，祖母的银子留着自己用。”
豆陈氏说道：“你赚银子也不容易，这是祖母给她的，祖母没别的本事，给她一点银子，也好让她知道，好人还是多，得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付昔时以前觉得豆祖母有点烂好人，是那种自己割肉给别人还要求身边人如此做的烂好人。
无理取闹的人不听她，见自己心善就要求她也如此做。
以前还当面婉转怼过她，豆祖母很少说那样烂好人的话了。
如今想想，是有点烂好人，可是知道听别人的话，又总是柔软的对待每个人。
胖婆婆如此闹腾也没说赶她出去，祖母那会说了一句，赶她出去就是要逼死她。
豆祖母说她不能那么做。
今天的葱花不也是被婆家赶出去只有投河吗？
虽然婆家不是东西。
想想最早，豆祖母给她说过，别把你婆婆的话放在心上，不然要被气死。
豆祖母不是为了胖婆婆才这么说，是为了她，让她想开。
这个善良的老人，用自己的方式善待每一个人。
就像现在拿出银子给葱花，让葱花有活下去的希望。
这个让她以前有一点瞧不上的老人家，一直默默的为她，为家人尽心尽力。也为外面受苦的女人尽点心意。
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举动，却让如今成长了的付昔时感动。
她接过银子说道：“多谢祖母。我会交给她，会给她说祖母说的话。”
“你做的好，祖母很高兴，祖母会把家看好，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付昔时郑重点头，又轻轻靠在祖母肩膀上，就像她刚到豆家那几天和祖母住在一个屋里，陪着祖母说话时靠在祖母肩头。
那会觉得豆家只有祖母是个正常人，祖母对她让她觉得温暖，不然真的要在豆家爆炸了。
以后谁要再说祖母窝囊软弱她都不愿意。
付昔时觉得应该去找一下付老大，问问他怎么能够帮助那些在婆家受虐待的女人们，如果让那些女人能够带着孩子离开婆家，能够自己赚钱养大孩子，那些女人不会在忍气吞声呆在婆家挨打受骂吧。
这个要好好问一问付老大。
就算她想建个庄子，能够给那些女人一个工作的机会，可是人家出不来，有什么用？
被付昔时惦记的罗志豪正在皇宫里，皇上舅舅给他说让他去辽东的目的。
“去年，金州卫的粮油国库里的豆油被盗，管库房的镇抚失踪，可是金州卫的指挥使两天后才报给冯都指挥使，最后案子告破，是失踪的镇抚监守自盗。可人已经畏罪自杀了。”
罗志豪说道：“金州卫的指挥使有问题吧？按理来说他不是第一时间往上报的吗？”
皇上笑了，道：“你都能想到的问题，为何他这么做哪？”
罗志豪气愤道：“国库是稳定粮食市场、保障重大灾害时老百姓吃饭的救命粮，可竟然有人打国库粮油的主意。这些害虫抓住了灭九族都不过份！我为了能找到多产的食物种子，让田卓去岭南，那些害虫竟然做这等缺德事！”
皇上道：“一个字：贪！他们哪里会想到百姓如何？从百姓身上收我还不过瘾。贪国库的。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多年的积累才让他们越来越胆大，也不是一个人能做的。这次粮油被盗只是冰山一角，能牵扯到中间的人会不少。”
罗志豪问道：“舅舅，让焦麻子去金州卫，是不是要换了指挥使？”
皇上摇头道：“先让他去做个指挥佥事，去那把水搅浑，姜麻子做事心狠手辣而且脸皮又厚，胡搅蛮缠。去了之后你配合他，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正好，你不是缺银子吗？去那捞一笔，看看你和焦麻子谁捞的多？”
说完哈哈哈大笑。
罗志豪感兴趣道：“嘿嘿！那我可得和焦麻子比比。”
突然想到冯家，罗志豪说道：“我好像记得金州卫指挥使是冯都指挥使的亲家吧？”
皇上点点头道：“是他长子岳父。”
“难道冯都指挥使和亲家同流合污？”
皇上高深莫测道：“这个就看你去查了，记住，敢动国库的都是亡命之徒，心狠手辣，要不然我也不会派焦麻子去那。这个九指大人会亲自去，他在暗，有啥你别轻举妄动，找他就行。”
罗志豪啧啧，看来这次问题不小，九指大人都出动了。
罗志豪想到妹子要带外甥女去辽东，他还让妹子和他一起去，现在不能瞒着皇上舅舅。但是怎么说，妹子要带老铁去的理由呢？得回去找妹妹商量一下。
不能说为了那个狼毛竖起来的原因，那么皇上舅舅肯定好奇，再把狼皮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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