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也是特别无奈。
虽说吕布那种没吃到肉的懊恼特别好笑吧,但是这莽撞,难免叫他们心悸,不由的也都道:“……主公,切不可莽撞,若失主公,我等万死也难与女公子交代!”
城门内,气氛又转了一个弯。见吕布退去了,城上诸将才齐齐松了一口气。此时也都将精力集中到了辛毗身上。
气氛自然也都微微凝滞,因为此事,也都因他而起!
逢纪又爬了回来,由着家奴扶着,道:“辛毗,出来受缚,到了审大人面前,自可申辩!”
他知道,此时若命围杀辛毗,是不能够的!
因为他在眼皮子底下确实是关了城门!
然而,放过他也是不可能的!因此朝着诸将都使了个眼色!
诸将也都明了,不管辛毗冤不冤,他有嫌疑,就不能再留了。刚刚开城门,就算关了,他也有这个嫌疑!
他们宁可错杀,也不能白白放过这个人!
再加上逢纪推波助澜,他们此时也都有着心中的怒火未出,因为他,才导致城门开了,他们得承受军法之痛。如果,射杀了此人,便能将所有的罪过推到他身上,便不会有任何人为此而受罚受死!
辛毗哪里不明白这一点?!他知道,他现在是眼中钉,肉中刺。
非死不可的。
他对介不为道:“……恐怕连累壮士也不能脱身了!”
介不为的表情极为复杂,看着辛毗,道:“真的值得吗?!”死在这里,可能还要蒙冤!
“怎么不思及介子推可悔值不值得?!”辛毗道:“我悔,但值得!”
介不为坐了下来,盘腿歇着,似乎也放弃了拼死抵抗,笑道:“我也值得!”
辛毗看着他。
介不为道:“汝不是文公,我也不是我祖上。两不相负义也!”
辛毗突然泪如雨下。悲怆哈哈大笑!冀州,就凭着这群人,能保得住冀州?!
敌军还没杀进来,就自相残杀起来了。便是再厉害的大象,也会为身上的寄生虫给活活疼死!
他懒得再骂了,只道:“……今日,与汝死一道,黄泉路上有义相伴,值也!”
而此时审荣也终于赶到了!他先是到了辛府上,仆人早跑的没了,他问人不得,只能一个院一个院的去找遍全府,因此耽误了一点时间,后来见逢纪带着的人包了全府上下,他才知道辛毗跑出来了,他又径往城中找,最后听到东门有动静,这才拼了命的赶了过来,马都累的半死不活。
也只才堪堪赶到,他见辛毗还未出事,心中略松了一口气,自以为必能保辛毗可以活着申辩,孰料他才刚下马,就见到诸将开始乱箭齐发,朝着辛毗那边攻了过去!
外面的吕布已经跑了,他们此时已经不怕城门再被开了。
更何况似乎明白辛毗不会再开城门跑走,反而笃定必能杀他无疑,因此竟是一鼓作气的攻杀过去。那挡在前的车马也被射成了筛子。
早有兵士合力开始来推开此车,一旦挪开,他们必死无疑。
介不为早力气耗尽,再无多余力气能一臂拉着车马抵挡袁军兵马了。哪怕他再是勇士,也是力量有限的!
“杀了逆贼!”逢纪道:“不留活口!以震全城内外,若有效此贼者,必诛!”
“住手!”审荣拼命的喊,拼命的往前扒拉,可他就是挤不到前面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诸军士将前面挤的水泄不通!
“佐治!”审荣伸着手,脸色惨白,然而人的无力就只能眼睁睁的抓到一团空气,一无所有。慢了一步,终究是慢了一步!
他哪怕再有能耐,也救不了知己!
甚至连保他活着申辩都做不到!
来不及了!
一道刀影的残光闪过,狠狠的从弓箭手中冲了过来,兜头朝着辛毗劈了下来,辛毗自知反抗不成,闭上了眼睛,温热的血滴落到了他的脸上,他只听到沉闷的钝器入体的声音,不那么好听。
睁开眼睛,却是介不为,那刀砍在了他的肩胛骨上,入体三分。介不为双手扛住那刀刃,手上全是血,他咬着牙,吐着血,道:“……我说过,我若不死,必保你!”
刀的残影掠过,扬起一条长长的血线,洒在了城门上,还有辛毗的脸上!
辛毗笑了,道:“……介兄!介兄稍候,若死之,毗随后便至!”
“只怕还要稍迟一步!”介不为奋起反抗,朝着众人冲了过去,哪怕是知必死无疑,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哪怕是孤军奋战,哪怕只余最后一丝的热血和力气,也必须死战到底!
袁军上下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挑衅。
一战将道:“曲曲匹夫!莫非能挡我千军万马乎?!长矛队上!今日必要将他剁成肉泥!”
步兵取代弓箭手成了首先冲在前面的人,长长的矛,无数的尖锐的矛朝着二人刺去!
纵然介不为有千双手,也难挡这样的利器攻击,人数压倒性的力量!
这一次,是辛毗挡在了他的前面,利器入体的声音真的很难听!
“这一次,换我……为介兄挡一回……”辛毗颤抖的道。缓缓的往下滑。
介不为看着他的背影,二人倒在一处,被推过来的长矛刺穿过,扎成一处,抵在城门上,像两个活体动物的烧烤串!
介不为哈哈大笑,道:“……不为得主君欣赏而死,足矣!”
扑面而来的无数的长矛没有再给他们任何说话的机会,将他们扎成了肉泥,骨肉分离!
二人,十分令人畏惧,仿佛像一场发泄,哪怕已至此情此景,也依旧没有任何人停止!这是袁军上下的刚刚恐惧过后的发泄。
冷兵器时代的酷刑,残忍至极!
战争,刑罚……从来都是不能深想的。
当审荣竭力到达城门的时候,入眼的便是没了人形的一滩肉泥……
“辛佐治!”审荣眼球都红了,似乎想去抱人,却不知如何下手,最后只能捧了他的头颅而抖着哭。
东门校尉如此情境,弄的军士们面面相觑!
逢纪见人已死,便叫人去与审配禀报,一面则叫人前来拖走审荣。一面则变本加厉,叫人押上辛府满门老小全部拖到东门来斩首,将首级扔到城下去,一则是震外患吕布,二则是广慑城内,若有敢叛者,依此而罪之!
诸将一听,早有人迫不及待的去了。
审荣根本不知逢纪下了这般的命令。
他将铠甲脱了下来,将外袍脱了下来,将辛毗的首级放在其中,珍惜的放入怀中,抚之而泣不止。
然后挤开人群来质问逢纪!
“他关了城门!他关了城门!”发了疯的审荣像疯狗一样的扑向了逢纪,又被众人拉开,他眼神充血,大骂道:“……他没有通敌!是你污陷他!”
逢纪被扑倒在地上,看着审荣要咬死人的眼神,忙爬到一边被众人扶起,道:“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知道是他要开城门迎吕布入城!审荣,你不思为城除害,还要为贼人申冤?!”
“你,你,你……”审荣呕出一口血来,眼睛死死的盯着逢纪!
逢纪才不惧他,道:“我知你二人素来交好,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怎知他没有通敌?!你是审族人,他便是要通敌,也不会与你交代!说不定,他还借着你俩的交情,与你套了无数的军情呢!审荣,你可要想清楚,千万别因私交而堕了审氏一门的门楣!”
“血口喷人……小人!”审荣恨不得吃了他!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小人嘴脸。
他人被拉开,那包着头颅的包裹也滚落下来了。
审荣目眦欲裂,只能用口水去啐他,道:“小人,小人!小人!陷害忠良!”
逢纪语重心长的道:“身为东门校尉,事关整个邺城的安危,切不可为了一叛贼而毁一身之职啊!”
这话,未必是说与审荣听的,是说与诸将听的。
这个仇,已经结下了,逢纪可不天真!
不过真正掌权的是审配,只要审配不追究,审荣之恨怒,于他而言,没什么害处!
“放开他,送他回吧……”逢纪道。
审荣道:“滚开,休要碰我!”
审荣挣开众人,又抱起头颅,去与辛毗收尸。
但万万料不到,在他陷入悲境中的时候,辛氏满府老幼都被押来了。
审荣极力阻止,然而,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辛氏不管妇孺,还是老幼,便被斩了头颅,然后被扔下了城墙……
审荣哭的不能自已,站在城墙上,看着无数的首级而哭!
没人能阻止他,也没人敢阻止他。
最后还是吕布命人将首级收了,用盒装敛好,道:“……忠臣之家人骨,不忍见弃,今吾主公令收之,他日必厚葬。”
“惜哉!一腔忠骨,人不识也!”
审荣心内震恸,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仿佛天灵盖被人劈了一回!
见吕军战将走了,审荣一面放了心,一面则不住的哂笑,“……邺城以内竟不能纳忠骨矣,可笑,可笑至极……”
审荣本欲与审配极力申辩和申冤的心思也淡了!
许攸见城墙平静下来,这才慢悠悠的溜达了过来,只远远的瞅了一眼审荣,嘿嘿一笑!
回了府,犹豫着要不要再递信与吕布,但是又怕功亏一篑,会泄漏,便犹豫不决。
毕竟现在城墙上管的更严了。
家奴道:“……大人,审荣会与审配闹翻吗?!”
许攸笑嘻嘻的道:“……这才哪到哪?!审配就算狐疑辛毗之死,之忠,却也会将错就错,此时此刻,稳定城内局势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翻案。这是自打脸……那时,审荣才会最终的绝望。审配是冷酷极了的人,可审荣还有一腔热血与真心啊,这种人,哼,一旦得到辜负,才是最危险的……就像十岁的孩童手上握了一把尖锐的兵器,谁也不知道他会发什么疯……”
“城内确实骇恸,袁谭的人既不忿又不敢言,然竟无一人敢为辛毗治丧……只心中不忿。”家奴道。
这个时候的邺城,哪个不怕审配?!
哪怕为了稳定人心和局势,审配也绝对会将错就错,将这按下不提。
这将是掩埋审荣最后的土灰。
许攸笑嘻嘻的道:“……静观后效。不远了……”
而此时的暗影也有几人已经趁势聚了头,不禁都叹道:“……这介不为,是名士之后人,可惜了,本欲将此人举荐于主公与女公子。不料如此忠骨,竟是死在城门……”
“他是辛氏门人,又受辛毗兄弟多恩,恐怕未必会效忠于吕氏一门,”
“然,终究是忠良人,邺城如此凶险,却连这类人也不能纳……若在徐州,便是不肯服用,也能得赐衣冠,做一闲散士人的……”
暗影不忍,偷偷寻到时机为介不为收了骇骨。至于肉已经不可能收得起来了……
可惜啊,若是能有时间,是可以救得下来的。连辛毗也能提借一庇护。然而审配治邺城极严,又是非常之时,他们根本就没寻到机会,以及足够的时间去救人。
眼下只能顾城外了,必须要助主公一臂之力。
等进了冀州城,再为辛毗正名不迟。
此人,虽然不是吕氏人,可是却死的真冤!
辛评尚在袁谭帐下得用,逢纪也不怕事情做绝了,完全的与袁谭撕破脸!
这整个邺城的生态,是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的。混乱的,对抗的,与徐州完全不同的感觉,让人不舒服。
早点拿下冀州,也省得这里表面光鲜强大,内里腐朽争斗不堪,还自以为忠。
叫人满心不适。
既不能保忠良,又不能存义士,这样的袁绍的阵营,早该灭了!
审荣在看到审配亲口为辛毗定罪的时候,心里仅存的一点点的翻案的希望也彻底的湮灭了,光也熄了。心也灰了!
“……无药可救……无药可救了……”审荣泪落,哈哈大笑,哂笑着,似疯如颠,道:“……叔父无药可救,你们……也无药可救!”
“公子……”家奴不知事情严重,只劝道:“奴等知公子视那逆贼为知己,然而他终究是叛了啊,主君亲口所定之罪,还能有错?公子当释怀也,以免惹主君不悦……”
“闭嘴!”审荣突然发难,一脚将他踹出门外,大喝道:“……低贱之奴,也配叫他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