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大官人是汴京人?大理寺,真的管得着天下所有道府的冤狱?”李班主看似不经意的打听。
陆宁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李班主遇到了什么冤屈不成?我在大理寺倒有几名好友,李班主有状子我可以代为转递,定能呈到管事的案头。”
站在陆宁身旁的柳氏呆了呆,若几日之前,肯定以为这家伙一贯的作派胡吹大气,但现今,可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了。
“啊?!”李班主很是一怔,有些犹豫,看向那花玉娇,花玉娇恰好也看向他,好像,对他摇了摇头,动作很细微,常人难以发现。
随之,李班主干笑两声,“倒也不是,我们这些乡巴佬来了京城,什么都不懂不是?大官人莫怪,莫怪!”
陆宁心下一哂,难道,还真是来告御状的?这还真是新鲜事,以前没遇到过。而且看样子,还是这花玉娇是主,很有主见,李班主倒是要看她眼色行事。
正琢磨之际,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陆宁微微蹙眉。
裘管家已经急匆匆跑进来,“东家,出事了!外面来了税差,要查去年的账目。”
陆宁早听明白了外间在说什么,心下冷笑,不消说,昨天落了他面子,马上今天就动用公器报复,厉害的很呢,其实便是昨天没惹他,如果自己不遂了他心意的话,今日之事,早晚也会发生。
至于什么查去年账目,陈记也算无妄之灾了。
真要较真,除了东海百行,现今怕没有店铺能如实缴纳赋税的。
其实如此,就给了地方官员极大的便利,不贪腐都不可能。
本来重税是为了遏制大商贾,但也不可避免落入集权模式的一种怪圈,如果某种法规,制定出来只是表面上好看,严格执行根本不可能,那就是给执法方无限的权力,成为贪腐之源。
是以,降低税率,核定不同的免缴额度,势在必行,好在新学堂渐渐培养出的大批财会人才,可以成为新法的坚实后盾,比较复杂的纳税方法,完全能推行,当然,所谓复杂,也仅仅是在现今世界来说,是对比几十年前,甚至算术都是个大学问的情况下。
现今来说,陈记便倒霉,去年他必然税目一文不差,如此,缴纳数倍罚资之余,人也可能去蹲大牢,店铺自然随之查封,而自己呢,损失提前交付的赁金且不说,郑元佐说不定便和税官们想办法,令自己也受到牵连。
听着外面动静,钱掌柜应对的很好,说起新赁之店,原来的东主、账簿都不在,而且东主好似去了京城,需要前去告之。
税差留了几句狠话,给了三日时限后离开。
李班主见此,有些尴尬,起身告辞。
“大官人,是被奴家连累么?”花玉娇向外走两步,突然停下脚步问,她声音清嫩,很是动听。
陆宁笑道:“非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他本就不知道为什么,便是觉得和我有仇怨,我有什么办法?”又道:“花小姐走路还有些不利落,回头我令人给你送瓶灵药过去,红花油,专治跌打扭伤。”
显然想不到这明显的纨绔子弟这功夫还在关心叫足踝伤势,花玉娇滞了滞,微微垂首,纤手伸到美髻后,解开面具系带,“大官人,大恩不言谢,希望大官人平平安安,以后奴家若能……,到时再报大官人恩典!”
说着话,她螓首微微仰起,已经露出真容,却是一位花容月貌姿容秀雅的丽人,看起来便是大家闺秀,和其戴狰狞面具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一袭白裙,纤腰袅娜,玉姿绰约,大概双八年华,貌比幽花殊丽,性如兰惠温柔,却是半点也没有戏班伶人的风尘之气。
陆宁也是眼前一亮,随之笑道:“花小姐真是美丽,戴着面具不见天日,太可惜了。”
花玉娇俏脸微红,美眸更露出几分羞恼,自是想不到,感激又有愧之下,解下面具真诚谢恩,却忘了面前男子其实也是一纨绔,结果冒出这么一句孟浪之言。
“咳咳,大官人说笑了!”李班主打着圆场,那边花玉娇又戴上面具,微微万福,跟着李班主离去。
“切,什么崴了脚?装模作样的!”柳氏嗤之以鼻。
钱掌柜匆匆进了偏厅,满脸愁容道:“东主,怎么办?便是去求肯李员外,怕他也不理会。”
柳氏这才放过对花玉娇的品头论足,看向陆宁,见陆宁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下微微宁定。
“我就去见见李员外吧。”陆宁笑笑。
钱掌柜张嘴想说什么,但叹口气,事到如今也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
虽然在客厅接见了陆宁,但李员外哼哈的很是敷衍,显然外间的事他听说了,也没打算管。
但等陆宁拿出了五张百元的通宝钞,李员外呆了呆后,身子猛地坐正,随之才意识到什么,略有些尴尬的又靠回了座椅。
“听闻员外和明府交情甚笃,还望员外代为通融。”陆宁还是满脸笑容。
所谓明府,自然是指本县陈县令。
“贤弟可莫如此说,王法在上,怎可徇私?”李员外连连摆手,但见陆宁不受他影响,而是将银票塞到了桌上茶盘之下,眼中露出满意神色。
虽然态度并没有明显改变,毕竟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养气功夫还可以,自不会因为对方拿出银票就突然态度判若两人。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李员外叹息着道:“要说,贤弟何不去城西买个铺子?何必一定要和郑郎打对台呢?”
他想来心中也疑惑,如果说,昨日拿出一百贯钱是纨绔脾气发作,倾家荡产也要置一口气,但现今可是整整五百贯,在封丘,足够买个不小的铺面了,这家伙,还有这许多积蓄,为什么仅仅赁个小酒馆做二东家?
“这笔钱,早到就好了!这不昨日刚到的吗?我卖掉京城老宅结账后的剩余。”陆宁懒得表情作伪唉声叹气,说话时,便拿起茶杯喝水。
哦。李员外恍然。
“能和兄长结交,兄弟我,也是因祸得福吧!兄长以后定不会令我吃亏。”陆宁笑着说。
李员外微微一笑,“如此,等隔日有什么买卖,贤弟如果看得进眼,便入一股。”
五百贯,可不是个小数目,帮人办事,李员外从中截流也是规矩,肯定要留下一两张银票,三百贯钱送到明府那里,税务那点小事自然微不足道。
以后这文大郎再遇到疑难,明府也会记得这个人。
不过,如果他现今只是赌口气,真的倾家荡产而来,那人情,终究用不了多久,一切,还是看他的根底。
陆宁起身告辞时,看似脸上微笑,心内却微微发凉,多希望外间传闻都是虚假之词?实则李员外和那陈县令,并没有什么蝇营狗苟。但现实就是如此讽刺,整个京兆府,从市城到郊县,和前朝又有什么不同?真不过就是皇宫换了主人罢了。
自己的所谓种种新制,所谓监察,所谓检法院,所谓商税规制,在这数千年古老传统碾压下,简直就是一文不值。
这还是京兆府呢,何论京幾之外的诸道诸府?
很有些无力,就算自己,靠着自己身份,将这封丘县,将京兆府掀得天翻地覆又如何?怕要不了几年,又一切回复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