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梵与0号窟之间似乎有着天注定的缘分,也是因为0号窟的关系,那一年薛梵放弃了出国决定继续留在敦煌,他跟胡翔声说,你知道吗,0号窟里有一种魔力,勾着你留下来守着它,寸步都不想离。
那一年胡翔声满腔热血,是敦煌修复师队伍中最有希望最有前途的其中一名,排在他前面的就是薛梵。
胡翔声今天有意要将薛梵的事跟大家娓娓道来,毕竟是跟0号窟有关,也毕竟0号窟又出事了。
“最开始,我很反对薛梵接手0号窟的修复工作”他重重叹了口气,道。
胡翔声和薛梵是工作上的搭档,又是生活上无所不谈的朋友,更是当时壁画修复师中年轻一代的顶梁柱。文物修复工作向来辛苦,尤其是壁画修复,像是宫里的专门做文物修复的老师条件再差也能混个冬暖夏凉,他们则不是,窟里什么条件他们就得受着,胡翔声他们那代的修复师照比现在年轻的一代可谓苦多了。
薛梵和胡翔声两人师出同门,但薛梵性子犟,带他们的师父知道劝说不动,就跟胡翔声商量,要胡翔声做薛梵的思想工作。师父考虑得也是周全,从事敦煌壁画修复的人本来就少,培养出一名优秀的修复师不容易,敦煌现有的石窟每天都在遭受风沙侵蚀,大面积壁画受损严重,正是用人的时候。
“0号窟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从风格上来说都跟其他石窟不是一体,再加上里头确实破损严重,所以一般来说都会先顾着能修的。”
可薛梵一意孤行,在他修完了之前负责的壁画后,就将所有的热情都投到了0号窟里,而且还游说胡翔声加入。对于胡翔声来说,之所以反对薛梵接手0号窟,完全是因为师父的话和现状考虑,但后来,他的确是被薛梵给说动了,对于修复师来说,用双手将一处破烂不堪的石窟焕然一新,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成就感。
0号窟当年并不受重视,所以进窟的只有三人。
“我,薛梵还有他的一名学徒。”胡翔声轻声说,“在人手短缺的时候,三名修复师同在一个窟里已经是很奢侈的情况了,只是渐渐地,我们发现了0号窟的不对劲。”
最开始的不对劲就是胡翔声说的那些,飞天在动,隐隐能听见哭声,薛梵的那名学徒还听见了琵琶声。但这一切对于修复师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原因。
重要的是,这些诡异现象只是在开窟的时候出现过,之后他们进入石窟开始着手工作的时候就一切如常。
薛梵痴迷0号窟的修复,所以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待在窟里,他很快掌握窟里的情况,并且就窟中壁画内容提出了修复方案,还有不少模糊不清的壁画,他也能精准做出内容上的判断。
时间一长,有关0号窟的诡异也被他们遗忘,至少在胡翔声看来,0号窟跟敦煌的其他石窟也没什么两样,可要说是个普通石窟也不尽然……
“难修。”胡翔声重点强调了这两个字。
不管薛梵还是胡翔声,哪怕是薛梵带进窟里的小学徒那也是有多年修复经验的,可他们在上手修的时候就发现总是困难重重,要么就是颜料不对,要么就是工具不适合。
总之就是明明觉得很有把握,但上手之后状况百出,像是冥冥之中有种力量在阻止似的。
“但即使这样,薛梵还是完成了一部分的修复工作。”胡翔声说到这里,脸上并无骄傲自豪的神色,反倒暮气沉沉。
肖也心里一激灵,“也就是我们现在完成的部分?”
“是。”胡翔声嗓音低沉。
沈瑶惊讶,“照这么看,薛梵教授的修复进程很快。”
是很快,因为六喜丸子里哪怕算上祁余,都没一个能比得上薛梵对0号窟的痴迷。
盛棠想了想说,“但凡石窟壁画,我们都会按照其价值和难易程度给出修复顺序,所以当时薛教授在修复之前看到的壁画情况跟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这话乍一听像是没什么,但仔细分析,就会教人后背发凉。
在座的都没笨人,细品盛棠的这话陡然都明白了。沈瑶一激灵,“不是吧?”
盛棠问胡翔声,“教授,是我想的那样吗?”
胡翔声面色凝重,点头,“是。”
一个正常的石窟,壁画的价值都摆在那,所以修复顺序也是固定的,不发生意外的话,那么不管多少年过去,修复师只要是按照价值来评判的话,那么修复顺序肯定不会变。
但0号窟不是个正常石窟。
用胡翔声的话说,他们现在正在修复的是薛梵之前已经修复过的部分,那问题来了,修好的壁画部分为什么多年后在石窟重启后又变成了破旧不堪的模样?为什么一切都像是没修过的样子?
还是,在0号窟关闭之后,里面的所有一切又都恢复原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到底是什么力量促使这样的变化?
不能细思,则恐。
所以江执刚刚的反应不是空穴来风,他就是想到了这点,才说了句,不可能。
这件事任谁去想都觉得不可能。
胡翔声缓缓开口,“我们都以为一切顺利,没想到等待我们的将会是场无妄之灾,尤其是对薛梵而言。”他抬眼看向江执,“石窟四壁发生了变化,就在一夜之间,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跟之前的不一样。”
江执抿唇,眉目严肃。
“就像流沙,四周壁画随时随地发生转变,压根修不了,也无从下手去修。”胡翔声补上了句。
最先发现石窟异常的自然是薛梵,当时跟在他后面的小学徒吓得尖叫,薛梵虽说没惊慌失措,但显然对窟里发生的情况也是目瞪口呆。
那一晚薛梵没去石窟,找了胡翔声喝酒,那时候沙洲夜市还不成形,也没更名为沙洲夜市,就是民间自发形成的市场,到了夜里随便摆出个摊子,点盘花生,切点羊肉,再来壶酒就成了最奢的夜宵。
薛梵那天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地跟胡翔声说:0号窟,虚无啊,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
但那天胡翔声跟他说,我要调别的窟了,院里已经通过申请了。
薛梵先是一愣,紧跟着哈哈大笑,连说了两个好字,然后将手里的酒瓶子往地上一砸:胡翔声,真有你的!今晚之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
“那晚是他第一次冲着我发火,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冲我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