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极思动?
不,逸仙长老可不是这种人。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梧宫,完全是因为黄问师尊与勾陈长老这二位。
但是,万事皆有因。
逸仙自出生至此前的几千年道生,都不曾出过山门。他连在自家仙山内都懒得走动,更别说是在这种‘仙生无聊、找点乐子’的仙宗串门时露面了。
其因,便是逸仙主动提出参加梧宫七日坛。
黄问师尊与勾陈长老,这二位为自家‘宅到海枯石烂’小师弟操碎了心的长者,见小师弟近来颇为活跃,便将他安排进了此次接待团名单内。
“是时候让小师弟历练历练了。”
“善。此次三宗论道,由逸仙执首礼、表吾六道宗之威仪。待客诸事,你且于旁多加提点。”
就这样,这二位便定下了由逸仙长老领队、勾陈长老从旁辅助的接待团核心宗旨。
那边厢,黑长直勾陈长老脚踩玉莲台,领着超预算但尚在可控范围内的观光仙研团成员,往岿然峰飞来;
这边厢,一袭浅葡色长衫、罩一层雾纱的逸仙长老,长身直立于梧宫宽门高廊前,面带‘看不透、却迷死人不偿命’的微微笑意。
他在笑什么?
自然是在笑李长安方才讲的笑话。
不过,此时正藏身于逸仙长老佩于腰侧的那杆白玉笛内的李长安,其实也搞不大懂自己刚才所说,有什么可笑的。
不就是对梧宫内等候听用的四十九名精英弟子,如出一辙的姿态、表情,表达了一番赞叹嘛。
说了句:这种规格,怕是只有国宴才有。
逸仙长老传声问:何谓国宴。
然后他解释道:就是一群大佬坐在一起,吃吃果子、唠唠嗑,讲讲民生、谈谈天,就把一些大事给定了。
当然了,也有不那么顺利和谐的情况。
比如,吃着吃着,突然就掀桌子开撕;再比如,聊着聊着,顺手就把鞋子脱下来拍人脸上之类的迷惑行为…
就这,逸仙长老好几次差点笑喷。
这位温柔长老的笑点……嗯,好的吧。
不及一刻,岿然峰外的风,便喧闹了起来。
片片仙云降下,道道仙光隐落。
逸仙长老小施神通,藏身于白玉笛中的李长安,自是能将外间一切听得、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愧是大修士啊,登场自带舞台灯光、冷焰火效果,佩服佩服!
除了出场方式颇为酷炫的十几位,另有两拨大修士,或脚踩飞剑、或直直自云上跳落。看上去好像不够有排面,但李长安却隐隐感受到这些修士身上有股子凌厉之感。
似乎,都是杀伐果断之人。
听师父说,中原洲、东神洲、南极洲的道门仙宗,已经安逸了几会。
正规道门仙宗弟子很少出外游历行走,谁家仙山还没几座大矿了。只有那种实在不受师父待见的,才会下山靠降妖除怪,赚点修行所需。
但此等小打小闹,阵仗与格局始终不会太大。
荡妖大会、除魔大战,那都是古早前的老黄历了。
所以,这些身带杀伐之意的修士,是怎么回事?
李长安微感诧异,不免对那两拨修士多了几分关注。
正疑惑间,诸位登场完毕。
将自身威严感调低了几分的勾陈长老,有礼有节地为逸仙长老介绍了几位相对重要的人物,一行几十人,这便乌泱泱入了梧宫。
果然,李长安的感知没有出错。
此番来客,除了凌天宗,还有来自北极洲[惊鸿岛]与[凌绝山]两大以剑入道的剑宗大修。
这与最初拜帖所示略有出入,勾陈长老也是昨日方才收到凌天宗长老的绢鹤传书。
言说,北方剑宗访凌天宗。听闻凌天宗要去无极仙山吃喝玩乐…咳,坐而论道,便提议随行一同前去。学习学习、观摩观摩,见识见识大山门大道宗的风采。
倒也无伤大雅,他们六道宗虽今时不同往日了,但怎么说也还是被冠以天下第二的大山门,总不能因为这么点儿小事,便拒人于门外。
昔日的巅峰强者、道门大宗之风度,可见一斑。
入得宫内,逸仙长老作为此次接待团‘领队’,便有些傻眼了。
勾陈长老也不开口,还没到他张罗事的时候,且先看看小师弟如何应对这小小的突发状况。
基于对温柔长老的了解,李长安立即传声道:
“长老,将三大仙宗辈份最高的那六位仙长,安排于首座。
凌天宗乃是首客,便安置于首座旁前列;
惊鸿岛、凌绝山的陪客中,方才勾陈长老介绍的那几位重要人物安排在中座,其余后座。”
闻听此声,逸仙长老面上立马绽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便招了几名弟子安排观光团的座位事宜。
诸位大修、仙长,于玉台上纷纷落座。勾陈长老于侧旁,向自己小师弟投去一个眼神,心底默默点了个赞。
我家逸仙,好像成熟点了呢。
而整个观光仙研团成员,则时不时地向那位着浅葡色长衫的年轻长老,投以探究的目光。
这目光中,有七成惊艳、一成疑惑、一成寻味、一成揣测。
仙乐飘飘、鹤舞呈祥,梅朵随风转、笑谈语不乱。
诸位访客聊得欢,听用弟子煮茶忙。
事先便安排来接待的十几名执事,与临时从各功能峰抽调过来的十几名执事,组成陪聊团;穿梭往来与凌天宗及惊鸿岛、凌绝山两大剑宗的仙客,畅谈仙生、把盏言欢。
期间,在场诸位仙客,除首座位上分别来自三大仙宗、六位辈份最高的‘领队’以外,其余诸位随行仙客,均有与‘陪聊团’执事们谈了会儿就换下一个的举动。
这…还带互换陪聊对象的?
这一番花式操作,差点亮瞎暗中观察的李长安的眼。
大半日下来,总算摸清大概状况了。
原来,陪聊团的三十来名执事,各有所长、各有所专;来自三大仙宗的仙客们亦然。
大家总要先有个初步了解,才能聊得起来。
先浅谈几句,发现对方所修之道、所学之术法,与自己有相同,或相通之处,有了这样的基础,方能畅谈交流。
否然,一个修的是天地清静、妙法自然的圆融之道,一个所学却是至刚至猛、横推无敌的霸道剑术,如何能聊到一处去?
总归,相配方才相得宜彰嘛。
譬如:干柴烈火剑对情意绵绵刀,黯然消魂掌对天马流星拳…咳,意思是那个意思,大家都懂的。
不消一日,诸位陪聊与被陪聊对象,都找到了各自的修仪伙伴。
凌天宗与两大剑宗的六位‘领队’仙长,三位年岁稍长的围着勾陈长老,另三位眉清目秀的后起之秀,则端坐于逸仙长老面前。
看得出来,三家仙宗此番对于自身人员结构组成,也是颇费了一番小心思。应是有意要提一提自家晚辈,此次无极仙山观光仙研工作,对于这三位年轻人来说,既是考验、又是修行。
但这三位,已然将‘考验与机遇同在、修行与学习并重’的宗旨,给抛到无极仙山护山大阵外的九霄云海中去了。
白玉笛中的李长安,一手扶额,后脑勺两挂冷汗。
呵,大修。
逸仙长老并未展露自身道韵、修为,只静静端坐于玉台之上,面带一分浅笑与九分看似温柔的茫然,一一回应眼前三位仙客所提之问。
若是问些与修行相关、与悟道沾边的问题,也则罢了;又或是,旁敲侧击套路几句功法隐秘之类的,那也都不算事儿。
可,这三位问的都是个啥?
一眼含秋波、仙裙快要裹不住某罪恶的仙子,如是问:“长老,您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呀?可否书于雁儿手中…”
“咳…”温柔长老轻咳一声,抬手撩动盏中茶水,在那仙子面前的半空中,自行书就‘逸仙’二字。
身背一柄等身高巨剑、穿着软银甲,身形魁梧、作武修打扮的大姐,粗声粗气道:“长老,晚辈除十九路翻云覆雨剑外,还习得一曲战舞。要不,晚辈献丑,跳予长老一看。”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这个就…稍后再说、稍后再说。”
还有,这位又是个什么情况?
仗着自己是男的,就可以直接上手吗?
那容貌尚算不错、但从某方面来说足可傲视群芳、自称雁儿的仙子,不满地瞪着那来自北方剑宗惊鸿门的男修。两眼中的嫉妒,都快要化作两道激光了。
“长老,晚辈力度可以吗?这个角度可以吗?这样舒服吗?”
温柔长老一脸尴尬、浑身绷的发僵。任由飞到自己身后的男修,一双巧手上下施为。
若不是知道那男修在为温柔长老,推筋舒络,只听这致命三连问,指不定要被人误会这是在进行某种不可描述的道侣生活。
这不重要。
李长安一边传声帮温柔长老应对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问题,一边关注着宫内各处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温柔长老的小小神通,对李长安来说甚是神奇。
藏匿于白玉笛中,顺利蹭灵能值,却不被各路仙识所探查到;全方位、无死角地暗中观察,简直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神通。
这种神通禁制,类似单向防偷窥玻璃。
外边无法窥探入内,而身处于里头的李长安却可将外边一切,纳入眼底。
李长安立马就将这一禁制类神通,列入道生必学的列表中,并排在了第二位。
到了第三日,始终保持警觉状态的李长安,在暗中将梧宫内所有人的对话、表情、行动路线等,观察揣摩出点眉目来后,略略松了松心神,疲惫感上涌。
从随身带的宝囊里,取出一颗师父此前炼制的丹药,像嗑糖豆一样丢进嘴里。登时,神气精三灵清醒,蓝条拉满。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综合已知,将仙研团人员组成梳理一番。
先说实力看齐无极仙山六道宗、大有取而代之势的,仙门后起之秀——凌天宗。
此番前来无极仙山的凌天宗一行,共十七人,第七列阶、第八前阶,为多数;
虚峰境仙长一名,天峰镜仙长两名;
带队的,乃是其宗三大副宗主之一的远空上人,金峰境修为。
这阵仗,可说是颇为豪华了。
远空上人与另两位来自剑宗的领队,坐于勾陈长老面前,一群老而成精…咳,老而弥坚的仙长们,论论道、呷呷茶,聊聊门下弟子养成计划、谈谈仙山管理发展。
而李长安自是能听得出来,看似不经意的你一言、我一语中,那是满满的套路啊。
老话说的好,姜还是老的辣。
四位仙长,明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暗地里不时用言语与偶然展露冰山一角的气息,勾探对方的底。
这倒是符合李长安心中对大修士的想象。
正常修士,不正是这般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涌动,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南风自摸北风么。
咳…玩笑,玩笑。
暗中旁观、记了些笔记,也不在乎将来用不用得上,反正将这四位大修士间的对话内容,抓几个重点记下来先。
做完这桩,收回心神,再观逸仙长老这边。
瞧那有序排列着十几名仙客,一脸痴迷的模样,李长安便觉得有些许辣眼睛。
若将勾陈长老那边比作正常修士间的交流,那么,逸仙长老这边,就是集合了文艺修士、二逼修士的各种奇怪行为大赏。
这二位长老玉台法座当间,像有一条看不见的分割线,将整座梧宫割裂成两方小世界。
真当是,同一座梧宫、不同的画风。
好好的仙研团,气质突变、整场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