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仙山,天亼殿所在的悬浮山峰不计入内,共有九九八十一峰。
悲呼峰,便是人丁最为凋零、设施最为简陋、存在感本应很强但实际情况却弱到约等于没有的,一个独特存在。
这些,李长安目前还感受不到。
只觉得,从进入护山大阵一路飞来,所见的其它各峰均热闹兴旺,而自家仙峰却冷清的,好像有点过份。
另外,其它各峰要么大殿威严、要么宝塔庄重;有清风道意的、有古意盎然的、有仙云盘绕的、也有金光灿灿、辉煌耀目…
总之,复古风、华丽风、世外高人风,应有尽有。
唯独,自家悲呼峰,活脱脱就是个放大加粗、仙人版的青泉山嘛。
原来,师父是照着悲呼峰的模版,寻的俗世落脚点。师父还真是不忘初心,始终保持着专一的审美嘛。
不过,这也令李长安觉得更为亲切,生出一丝心安。
这一路行来,他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思虑最多的,便是进了师门之后,如何与同门相处。
虽然了解不多,但凭师父说过的三言两语,他基本可以判断出自己在门内的辈份,不低。
俗话说,德不配位、必有灾祸。
他一个连灵根、妙骨都没有的庸才,别说是半桶水修为了,连气海都还没凝成。
让那些跟崂观海一样年纪,甚至比大块头还年长的大叔、大婶、大爷喊自己一声,小师叔…
这画面,莫说他人心中不愿,李长安自己都觉得臊的慌。
这就有点像,别人辛辛苦苦在一家公司里任劳任怨地干着。突然,空降了个啥都不懂、啥都不会的年轻崽子,给还处在艰苦奋斗中的996们当领导。
搁谁能乐意?
虽说只是个辈份,不存在什么实权管理之类的纠葛,可这脸面不好看啊。
难保不会有人暗地里给他穿小鞋,故意让他出洋相、掉脸面。
掉的,自然是师父的脸面。
所以,这一路上,李长安都想好了。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得处处提防、谨言慎行。
实在不行,就少出门,尽量少给师父丢脸。
现在看来,这个棘手的人际相处问题,他暂时可以不必忧心。
如此一想,李长安心底的亲切感中又多了几分安全感。
再看眼前依山而建的三层竹屋,竹屋左侧一幢丹房,右侧是湖与一挂颇为壮观的垂瀑;
放眼望去,大面积的绿树山林,真是越看越顺眼,越想越安逸。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
别人家的山峰再锃光发亮、再好看,也不如自家这一亩三分地,来得悠闲自在啊。
“长安啊。”老道吕无相一声轻唤。
李长安立马收起心神,小步跟上师父。
“师父。”
吕老道抬手一挥,掌中那柄拂尘便自行飞到竹屋顶上,化作一道白光辅散开来,一层肉眼不可见、润薄如无物的护峰阵法,将整座悲呼峰团罩于其中。
一股清风自湖对面的山巅掠来,李长安只觉得一阵心旷神怡之感;扭头再看向师父之时,便惊愕地看到,师父花白的头发正在渐渐转为黑色;
面上那沟壑褶皱,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充盈;眼角眉梢与额头上密布的细纹,缓慢而神奇地消失…
一个崭新,哦不,应该说,年轻了足有二三十岁的‘美颜’版师父,‘帅气’亮相。
咳,实话实说,帅是不可能帅的。
大概,师父的底子,本就与‘帅’这个字不沾边吧。
老实、敦厚、和善,加平平无奇,这就是师父面相与气质的全部了。
本来头发花白时自带的慈祥‘八福’,因为年轻太多,被削弱了不少。
“师、父!!”
看着小徒儿一脸震惊的模样,吕无相浅浅一笑,仍是那样的风清云淡。
“此乃,[解元归真术]。
为丝有灵根、妙骨,天赋尚算不错。
只可惜,为丝对主战类术法悟性缺缺;倒是在炼丹、阵法与收藏神识、气息衍化之类的术法上,颇有所成。”
对于师父的实力,李长安现在也估算不出什么。毕竟,他也没多少见识。
师父唯一出手一战,便是之前对阵那妖女,却是…
罢了,一言难尽。暂且不去说这个。
这时听师父自谦,李长安倒觉得这确实极符合师父的心性。
师父从不喜打打杀杀之事。青泉山中那些凝炼几百年方才开智、凝形的精或灵,师父从没伤过一二。
不主战就不主战了,这不正合他心意嘛。
“悲呼峰,就你我师徒二人。长安啊,不必拘谨,随为师回屋。”
吕老道一边说着,一边往竹屋走去,李长安亦步亦趋地在后头跟着。
悲呼峰在六大主峰,也就是六座悬浮山中,是最小的一座。论大小体积,只有其余五峰的三分之一左右。
且,只开辟了五分之一作为门庭;山峦青峰,好比一道半环形屏障,拱于门庭后方。
不像旁的山峰装饰着铜钟或排铃,抑或布有迎风起舞的法泉,悲呼峰的门庭空荡荡。看着就像块待开垦的荒地,很是契合吕无相与李长安师徒二人的屌丝气质。
仙云停下的位置离竹屋没多远,不一会儿两人便进了屋。
屋内也没多余摆设,只一矮塌,塌上一张矮桌,桌两边蒲团各一只。
此时已经不太老的吕老道,看着那两只素布做的普通蒲团,眼底雾气又泛了起来。
原本,他以为,最多也就十六年光景,便可与恩师重聚了。结果…
造化弄人啊!
“师父,您怎么了?”
李长安早就察觉到,师父这几天以来一直都有点儿神思恍惚,肯定哪里不对劲。
尤其是在进了护山大阵后。
严格来说,在进护山大阵前,他就觉得有点怪怪的。
那位骑白鸾的仙子怪异的眼神,看守护山大阵的秦师伯的奇怪神情,还有师父在解开自家师门悲呼峰外守峰阵法时,面容上一闪而过,像是悲伤的表情…
“无事,只是,想起了你师祖。”
吕老道眨了眨眼,敛起面一丝悲容,冲李长安指了指楼上,道:“你且上去收拾一番,为师去趟泰然峰。
屋内一应物什,你都可以随意翻动,就当在青泉山居时一样。”
“哦。”李长安心下一动,用力点了点头。
他还想着得仔细当心点儿,免得碰了不该碰的阵法、宝器,或禁物之类,惹师父不高兴。但师父却说,他可以随意行动,想看什么都可以。
这么高的信任度与宽容!
自己这是哪世修来的好福气,居然遇上这么好的师父。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
从发现自己师父是真.仙人,而非臆想求仙的修道狂热爱好者;
之后遇妖、被妖掳去‘妖窟’,师父舍命来救;
再到现在、此时,李长安始终处在一个时而激动、时而茫然,高度紧绷与自我调节的状态里。
每当他以为自己对这个神魔世界了解度的进度条,已经拉得差不多的时候,便会发现那进度条后头还隐藏着巨长一节。
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所知,仅仅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
到了此时此刻,他还有种恍惚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可这一切,全都是真的。
他现在已经踏入了这个神魔世界冰山一角的一角,摸到了九牛一毛的毛尖尖。
那么,接下去要做什么呢?
沿着竹梯上到二楼,也没行李之类的杂物,李长安直接走到屋外的回廊。
手扶栏杆,望向远外仙云渺渺、鹤鸾翻飞,他心中不禁有种想要大吼一声的冲动。
不过,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站着,看着。
一旁山巅挂下来的垂瀑,水声哗哗;
湖面近处因流瀑激荡卷起浪花,远处则碧沏清澄,偶有几尾鱼蹿出水面,又落回湖中…
‘以后,这里就是家了。’
他心底暗忖着,‘不知道山上有没有野兔、野鸡、老斑鸠之类的?
嗯,就算没有,这不还有鱼呢么。
哈,红烧、清蒸、爆炒、火锅…不过,得先把调料弄出来…’
正想着,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你回来了?!你他娘的不是死了吗!”
李长安四下看了看,也不见人影。倒是不慌,自家师门,总不会有什么怪东西的。
莫非,是哪位仙长传声?
瞎猜了一通,李长安努力想了想说词,极有礼貌地回道:“家师不在,不知是哪位仙长?”
“哈哈哈~~~~~~”
这笑声,真.雷人。
李长安耳膜都快被这笑声给雷炸了。
“你居然,连咱都不认识了。报应啊,早跟你说别去荒渡涯,非不听咱的。蠢货!”
随着说话声,瀑布后头探出一颗脑袋来。
硕大一颗,黑色、类豹似狮、不明生物的脑袋。
李长安差点叫出一声‘妈耶’,幸好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不然可得丢脸了。
仙山嘛,灵兽、圣兽神马的肯定少不了。这玩意长的这么怪,保不齐就是某大仙的座骑或者宠物啥的。
李长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没想到,那大脑袋‘怪物’一对金中掺黑的圆瞳蓦地瞪大,张嘴怪叫道:“老妙,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边说着,那怪物从瀑布后头钻了出来。
真.腿长八米,庞大的身躯目测足有三、四丈长,这个头与那颗大脑袋甚是相衬;
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毛,看体型比豹子要壮硕许多;
脑后的肩部高高耸起,足见前肢极其发达;
四根尾巴,尾部呈箭尖状,缓缓摇摆间、不经意便散发出凌厉的杀意。
这大家伙踩水如踏地,四平八稳,沿着湖面缓缓走到竹屋旁,盯着李长安左右上下看了看。
怪物吐出一股水汽,喷了李长安一脸。
“哈哈哈~~~~”
又是一阵雷人的笑声,李长安不禁捂住耳朵,艰难道:“这位…”
这咋称呼?仙长?不能够吧,哪家仙长吃饱了撑的化身成这怪模样?
“前辈,”李长安发挥自己的急智,冲怪物作了个道揖,礼节周全地说道:“弟子不知您所言何意。
家师去泰然峰了,稍后便回。如您寻他老人家,还请稍待片刻。”
“嘿嘿~~”
怪物抬起右肢、爪子按在嘴上,一副忍笑的样子。这在李长安看来,真是又吓人又滑稽。
怪物又用爪子拨了拨嘴角几根钢针般的胡须,双眼睨着李长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李长安。”
“李、长、安,”怪物重复了一遍,道:“给咱看看你的手掌。”
李长安老实照做,怪物在看到他手心中那枚浅金色八卦印记时,金瞳一缩。
怪物大嘴一张一合道:“来,跟咱念,‘天音在九、地音在酉、大音忽忽、无音霍霍’…”
李长安:??闹哪样?
怪物见他一副呆愣的模样,便重复了一次。
李长安仍是一脸痴呆晚期患者的表情,怪物又冲竹屋喷了一气,耐着暴躁的性子,又重复了一次拗口的咒语,大声道:“念啊!”
“前、前辈,弟子不明白您所言。您还是再等会儿吧,家师很快便回。”
“蠢货,让你念就念,跟着念不会吗?”怪物焦躁道。
李长安也不傻,鬼知道这家伙让自己念的是什么玩意,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拖字诀。
“哈哈…”李长安抹了抹脸上的水珠,“弟子愚钝,记不住这许多。”
“什么脑子,就这么三十几个字,都记不住?”怪物不耐烦地抖了抖身子,李长安便觉得像是突然下了阵暴雨。
“实在过意不去,小徒天生蠢笨。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嗬,要说起咱的名号,你可听好了。
咱叫做,黑旋风.辛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