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风楼的二楼雅阁中,一身黑衣的闻宴正手执一卷,教导着坐下二十余门生。这些门生个个神情严正聚精会神,手中笔走龙蛇,恨不得能记下闻宴说过的每一字。只因这机会实在是难得,要知道,上一次闻宴公开授业的时候,他还不是山长。
忽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入,接着“哐啷”一声,一个纤瘦的身影扑开了雅阁的大门。
闻宴及门生赫然停下,整整齐齐地朝来人看去,只见王楚然气喘不定地立在门前。
“见过夫人。”
众门生愕然后,开始纷纷向王楚然施礼,还没等头几个人说完,王楚然已飞冲上前拖了闻宴就往外跑。
闻宴有力的大手回钳住她,王楚然没有拉动闻宴,反而被他拽住了。
“快!”王楚然一双明眸盈满了焦急,一鼓作气地飞快道:“她要走了!”
闻宴几乎一瞬间就意会到她的所指,握着王楚然的手顿时紧了一下。
王楚然感觉到他的手力,使劲拽了一下他:“现在去,或许能阻止他们!”
闻宴欲动的身形忽然僵住,沉声道:“他们?”
这个词,像一根针一样,一下刺穿了他。
王楚然并未察觉闻宴的痛点,连不迭地点头道:“是,是!他们要走了,马上就走了!”她竭力地憋住口舌上的症病,这几句话都说得难得的流畅,可以看出,她有多不想自己的言辞在这个时候误了事情。
闻宴久久未动,那些门生见气氛有些诡异,个个赶紧起身告辞,最后一个出门的,还很贴心的随手带上了门。
雅阁一下空旷得只剩下闻宴和王楚然,他们静止着,最主要是闻宴静止着,王楚然秋水一般盈盈楚楚的眼睛困惑地看着闻宴。
“夫君,走啊,你怎么不走……”王楚然直勾勾地看着闻宴无肉如削的脸庞。
忽然,她手中一空,握在掌心的那只手抽落了下去。
王楚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落了下去,她目光徐徐垂下,恍惚地看着闻宴那寒玉似的手。
闻宴道:“让她走。”
王楚然露出迷惑不解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追问:“不追?不留?”
闻宴坚毅的下颌低了低,问:“你去找她了?”
王楚然眼神有一些后退,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希望……她不要误、误会你。”一紧张起来,她说话又开始磕磕绊绊。
闻宴嘴角苦涩至极地勾了一勾,问到:“她是被人胁迫着走的吗?”
王楚然一动不动地看着闻宴,她不敢点头,因为事实不是如此,白锦玉不仅没有被胁迫,甚至还主动要提前走。
但她更不敢摇头。
闻宴看着王楚然良久,看着她一动不敢动。即使她什么都没表示,他也已经从她的眼中猜到了事实。他浅浅地运了两口气,神色越来越冷静道:“你走吧,让弟子们进来继续!”
看到闻宴完全的放弃,王楚然定定的看着闻宴,眼眶红红的涌上水雾,沉吟地问他:“你为什么……不试一试?你去叫她留下来,她会的!”
闻宴已经不想再听这些,他朝着雅阁的门看了一眼,道:“你不走的话,我走。”
清脆而响亮的一声,王楚然抬手一个巴掌扇在了闻宴的脸上!
她用力极大,这一手挥下,连自己蕴着的眼泪都震落了下来。
闻宴侧着脸,脸色雪白如纸,但是,王楚然的脸色竟比他还要雪白如纸。
“你对得起自己吗?”
闻宴转过脸来,喉咙间紧了一紧,似被什么重器狠狠锤了一下,怔得一语不发。他吃惊于这个问题,更吃惊于王楚然问出这个问题!
看见闻宴脸上鲜明的手指印,王楚然眼神瞬间变得动容,她心疼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下他那张永远写着高风霁月的脸庞,眼里的泪水簌簌地掉了下来。
“你吃了那么多苦,不就是……为了让她重归师门吗?山长,能将弟子逐出师门,山长,也当然可以接纳弟子重归师门,我、我说的……对吗?”
闻宴瞪视着王楚然,太震动了!
眼前这个年轻娇柔的女子,这一刻竟可怕得像一个刽子手,一刀直接朝他的心口杀来,让他完全地陷入了一种从所谓有的大震撼里!
闻宴凝视着她,从来没有过地凝视着她。
王楚然一步上前抓住他的双臂,使劲地摇晃着,声泪俱下地喊道:“再晚……就来不急了!你想,七年……还不够吗?这一走,谁知又,又会是多少年?你,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已分不清是哽咽还是本身如此,她双目炯炯地抓着闻宴,呐喊似的替他答道:“你会的你会的你会的……你会后悔的!”
在她一连串的“你会的”中,闻宴恍然顿悟!
王楚然提醒了他。
是的,他当初为什么费尽心血要当山长?
难道都忘了吗?!
他为什么要在她来找他的时候问那些自以为是的问题?
还有什么比她活着、比她留在翠渚更重要的吗?!
闻宴眼中燃起重生似的光彩,他双手握住王楚然的双肩,眼神激动而感激:“对!你说的太对了!你等我!”
王楚然停止住激动,噙着眼泪欣喜地连连点头。
闻宴坚定地看了一眼王楚然,当即头也不回地飞奔出门去!
黄昏将尽,暮霭将天边的红光渐渐收敛,古老的庐州城即将迎来一个新夜。
千玺没有学王楚然去找闻宴,因为他知道,以闻宴的气调,如果听说白锦玉跟着凤辰走了,必定只会更加轻蔑鄙视。
他看着谢遥和言洛将马匹牵出,看着他们将几样行李系上马,心中既麻木又五味杂陈。
谢遥、言洛都上了马,白锦玉牵着马走到千玺的身边,千玺一张口蓦地眼泪就落了下来。
白锦玉原本准备开个玩笑轻松作别,可一见他哭了,顿时也难过起来。
“千玺。”
千玺闻声转头,见是凤辰走上前来,立刻瞪了他一眼,极不乐意地道:“我就跟我师姐说几句话,你也要催吗?”
白锦玉睁大了眼。
凤辰道:“并不是催你。”
千玺道:“那你想干嘛?”
凤辰道:“你师姐就住在晋王府,你若想她,随时可来。”
千玺怔住,觉得这个人简直道貌岸然无耻至极。
“对不对?”凤辰微微侧过首,问向白锦玉。
白锦玉心口猛烈的一阵狂跳,就在晋王府……这个太让她心虚了。但是,看着千玺一副愁苦难舍的样子,她又立刻装出笃定道:“对,你随时可以来。”
千玺听了没有得到纾解,反而比刚才怔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