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一。
乾清宫,朱由校侧倚坐在龙椅上,魏忠贤拿着一叠奏章,侍候在龙椅左侧。朱由校十六岁登基,一个月内由皇孙变为太子又称为皇帝,环顾皇宫四周,登真个是孤家寡人,直系的亲人长辈相继过世,他们在世的时候对他的关爱也不并够。爷爷讨厌他的父亲,父亲夹缝生存自顾不暇,母亲不得宠,陪着父亲担惊受怕。生母王氏在他即位前一年逝世,爷爷和父亲也在他登基前一个月相继去世,不然也轮不到他当皇帝。
因此他来自长辈的亲情极度缺失,也对类似长辈的关爱极度珍惜,乳母客氏替代了他母亲的角色,魏忠贤是他心中的慈父,或许老师孙承宗也能有严父的影子。
在朱由校心里,那些大臣,那些后妃都有所求,看他是皇帝才曲意讨好他,只有客氏、魏忠贤是真的对他好,他们在他坐上龙骑前就给了他温暖,甚至孙承宗也是在他确立太子身份的时候才来给自己讲学的。
“天启五年春闱开考在即,内阁请旨,请陛下定下总裁官,礼部好正式张罗了。”魏忠贤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朱由检左手把玩着一枚木簪,笑着看向魏忠贤:“魏大伴,是你那干儿子顾秉谦上的折子吧,本就该他的主考,这不用说也会给你。副主考让吾师回来一趟吧。”
坊间流传一件轶事,有一次顾秉谦到魏忠贤家赴宴,他对魏忠贤说“本欲拜依膝下,恐不喜此白须儿,故令稚子认孙。”意思是我想认你当爹,但怕你觉得我太老,于是让我的小儿子认你当爷爷。因此朱由检才会有此一说,事情虽然夸张不好证实,当事人也没法站出来否认,但现在的内阁首辅顾秉谦对魏忠贤言听计从是肯定的。
会试的两位主考不但是面子上的荣耀,更有里子里的实惠,想想三四百名进士都是坐下门生,这在将来会是何等庞大的政治资本。在明朝初年还常有五六品小官担任会试总裁官,洪武十八年的会试正副总裁甚至分别是翰林院的从九品待招和从八品编修,但在正德朝开始会试的总裁官已经基本被内阁的阁老们霸占。
天启五年,内阁进行了大换血,有四位阁老。分别是内阁首辅少师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顾秉谦、次辅少师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朱延禧、群辅少保兼太子太傅建极殿大学士魏广微、群辅少师兼太子太师文渊阁大学生孙承宗。
魏忠贤本来的心思,让顾秉谦做主考官,魏广微做副主考,这俩人都是跟自己跟得很紧的阁老。而和魏忠贤不对付的孙承宗是皇帝的老师,得皇帝的亲近,一直不称他姓名称呼“吾师”,但他出镇在外,把他排除在外朱由校应该不会有意见。
但没想到皇帝直接点了孙承宗的将,魏忠贤嘴巴张开还想说点什么给魏广微争取一下,朱由校一挥手:“这事别论了,吾师在蓟辽督师,俗事操劳,左右辽东无事,让他回京师放松放松。”朱由校知道自己耳根子软,生怕魏忠贤在耳边一顿鼓噪,自己又改变主意。对他的“吾师”主动请缨到最危险的前线为国分忧,他还是很感动的,一直想寻找机会补偿。
魏忠贤有主考在手,对于副主考也就没有打感情牌跪求了,跪求甚至哭求这种事用多了就不灵了,好“哭”要用到刀刃上。联系去年的孙承宗“回京未遂”事件,魏忠贤对孙承宗的忌惮和愤恨又多了一分。
二月初五,皇帝下诏,天启五年乙丑科会试主要考官确定。
主考官内阁首辅少师兼太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顾秉谦,副主考少师兼太子太师文渊阁大学生孙承宗。知贡举官礼部尚书林尧俞、右侍郎徐光启,监试官御史刘之润、祖青。同考官翰林院侍读学士林右昌等十五人,这二十一人是内帘官,也是本科考官的核心所在。
另有还宣布了三十一位外帘官,提调官两人,由礼部仪制司官员担任,印卷官两人,收掌试卷官两人,受卷官三人,弥封官四人,誊录官四人,对读官四人,巡绰监门官六人,供给官四人。巡绰监门官是将乡试的监门防止夹带的搜检官和巡视考场防止作弊的巡绰官合二为一,这两者本来就是功能相近联系紧密,名字里改掉刺眼的搜检二字也体现对举人的尊重。
进京后的这段时间,李沅大部分时间待在保定会馆,偶尔也出门走走,交际可能成为同年的考生们,当然和卢象升交流的最多。
“李兄弟,常州会馆里面烦不胜烦,还是你们保定会馆舒服。”卢象升这天来保定会馆越李沅出门散心,一出门就抱怨。
“怎么,卢兄有什么不平事。”
“哼,一帮人道貌岸然,明里说话从来都是伸张正义,为天下计,但传播的内容全是捕风捉影,断章取义地谣传私秘,一旦得计不以为耻,反而津津乐道。”
“怎么?”
“今日早间,有人又说起首辅顾秉谦如何小人做派,无耻之尤,还是那一套,说什么在某个宴会上认魏忠贤做爹,已经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说完哈哈大笑,一副正派的模样。”卢象升不忿地说。
李沅有些诧异,说道:“现在还能承认自己是东林,确实还算有风骨,去年东林杨涟、左光斗一众被下狱,依附内官的浙党楚党明显更有前途。”
卢象升却说:“我这人较起真来,问他们顾秉谦认爹是何人在场,谁传出来的。那人却说大家都这么说,总不会是空穴来风,还说什么打击阉党,人人有责,我江南士子自当一条心,对付外敌。”
李沅心想,这卢大哥比自己长几岁,但愤青程度比自己还高几个段位啊。
“可笑顾秉谦就是苏州府昆山县人,因为不与东林一路,就诸多诽谤。要是说他弄权媚上我相信,但把他说得比市井还不堪我是存疑的。”
“呵呵,三人成虎么,你们江南向来是科考重地,明里暗里的东林党人不少,不过这东林党,不管势大还是式微,卢兄我劝你离他们远一点。”
卢象升微微红了脸,尴尬地说:“我也是东林党人,东林里面还是坦荡君子多的。”
“卢兄,我们相交时间虽浅,但交情已深,推心置腹地说吧。我相信你是坦荡君子,但其他人可不一定。有些‘君子’自以为占据道德制高点,指手画脚高谈论阔,以笔杀人。打着以天下为己任的招牌,干着谋求高位和美名的事情,一旦国家真的有事了,又束手无策百无一用,只知道维护家族地方权益。这种人不是国家之福。”李沅正色道。
卢象升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当然,我不是专门说某一个党,东林有,浙党、楚党、齐党,哪里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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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历史上天启五年(乙丑科)正副主考是顾秉谦、魏广微。
2、会试同考官,每科不定,天启五年为十五人,但这个单数是很不常见的,不利于分经和分卷,以后都没有这个奇葩的同考人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