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霜冷露白,秋风萧瑟,时为西方“露月”。
巴黎东南的枫丹白露宫,弥漫着一股悲哀的气氛。
谁都知道,大汗的大限到了。
就在半月前,大皇后察必薨逝。同时东方奏报,整个里海以东的疆土,包括半个波斯,已经全部落入唐军手中。
云南王也先帖木儿再次被唐军俘虏。乃颜仅率七八万骑兵逃过高加索山。西域数十万团练乡兵,大都被唐军俘虏。
里海以东,阳关之西的数千里疆土,上千万人口,再也不属于大元。
这两个消息,让本就病势凶险的大汗,顿时陷入弥留之际,水米难进。
大汗已经七十七岁高龄了啊。
不但大汗大限已到,就是真金太子,也因为察必皇后薨逝,大汗弥留,西域丢失,而突然一病不起,病情同样凶险万分,甚至有可能死在大汗前面。
毕竟,太子殿下今年也年近五十了。
元廷上下不知道的是,真金太子在原本的历史上六年前就去世了。
皇后薨逝,皇帝病危,太子病危。刚刚平定西方叛乱的大元朝,顿时陷入空前的危机当中。
太子的三个嫡子,一下子成了最受朝野瞩目的人。除此之外,安北网王那木罕,安西王阿难答,也都受到朝野瞩目。
可是眼下,太子病倒事发突然,很多人都没有做好准备。此时此刻,也无法在撺掇什么了。
似乎,都来不及了。
而且很多人明白,大汗驾崩前一定会做出安排。
至于怎么安排,只有天知道。
枫丹白露宫中,奄奄一息的忽必烈躺在病榻上,浑身被死亡的气息无情的笼罩。他的辫子就像两只白鼠尾巴那么细,那么白。整个脸孔瘦的脱了形,一双眼睛再也没有那种苍狼般的锐气,被子外面的手,似乎只剩下粗大的骨节。
蒙古宗王、亲贵大臣、满朝文武,黑压压的一片,跪倒在皇帝病榻之前,从室内一直跪到室外。
数百王公大臣静静的鸦雀无声,一声咳嗽也无。就算地上落下一根针都能清晰可闻。
能听到的声音,只有外面的秋风,和蒙古大汗沉重的呼吸声。这呼吸声听上去是如此艰难,似乎随时都会一口气上不来。
气氛肃穆压抑到极点。
已经从英伦三岛赶回来的王四郎,故意跪在最后的位置,心中一片哀鸣。
这几年,他仗着钻营的本事,不但取得了大汗的欢心,也成为太子最信重的汉臣。
原本打量着,就算大汗驾崩,太子登基,他还是会继续受到重用。
可谁成想,太子殿下也突然病入膏肓,眼见就要不行了。大汗一走,太子殿下估计后脚就要走啊。
这可怎么办?
要是安西王或者安北王继位,他会是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王四郎心中就一片冰冷。
安西王和安北王,都不喜欢自己啊。尤其是安西王,曾经说自己是个小人,还抽了自己几鞭子,出言威胁。
安西王要是继位,自己必死无疑。
呜呜…
王四郎在心里哀嚎,牙关慢慢紧咬起来。
现在什么最重要?
要说揣摩忽必烈的心思,他绝对是朝中最厉害的几人之一。
他已经猜测到,在太子昨日病危濒死的情况下,大汗可能会下遗诏,让安西王阿难答继位。
自从这两日太子病重昏迷,他就一直在紧密关注安西王的动静。他收买的人告诉他,今日大早,安西王去了大汗寝宫,出宫后似有喜色。
他立刻断定,哪怕大汗死在太子前面,也一定会下诏让安西王继位。
因为,不管从哪方面看,拥有某某教支持的安西王,拥有兵权的安西王,同时也年富力强也有很大威望的安西王,都是除了太子之外,最适合继位的人。
安西王取代病危的太子,最符合大元的利益,也的最明智的。
至于安北王,年纪太大,同样随时会病倒的架势。而太子的儿子们,虽然身份尊贵,也都年过二十,可根本就没有威望,更没有兵权。他们继位,首先就压不住安西王和安北王。
大汗固然爱太子,可是他在死前,绝对不会首先考虑同样快死去的太子,只会首先考虑大元社稷。
他不会做出一个父亲的选择,而是会做出一个皇帝的选择。
再说,安西王也是大汗的嫡亲孙子啊。
所以王四郎猜测,大汗会下遗照让安西王继位。
王四郎故意跪在最后,已经跪到了殿外了。此时他悄无声息的站起,弓着腰捂着肚子,装作要出恭的样子,自然而然的离开。
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枫丹白露宫是西方王宫,类似公园别墅,各建筑区之间,不像中原王宫那样戒备森严,难进难出。
而满朝文武,像王四郎这般猜测的人,还真不多。但大多数人都知道,大汗应该会下诏立皇太孙了。
大汗喜爱太子。如今眼看太子病情难挽,甚至可能死在大汗前面,大汗怎么会忍心皇位落在太子之外的他系?
太子的三个嫡子都已经成年,择优立下皇太孙,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王四郎还真猜对了。
忽必烈经过痛苦的权衡之后,决定为了大元社稷,为了黄金家族的稳定,立安西王阿难答为皇太孙。
诸王当中,安西王势力最大,军功最大,兵权最重,威望最高,年纪也最适合,还获得了某某教的鼎力支持。安西王继位,能够迅速稳定局势,渡过难关。
可真金的儿子们…
一是太年轻,二是因为这些年一直在京城,都没有战阵经验,在军中也没有势力,威望和资历都差了太多。真金的儿子继位,根本压不住安西王的势力,大元就危险了。一旦内斗起来,白皮色目们再趁机造反,那可怎么办?
忽必烈看着跪了满满一地的王公大臣,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觉得自己的生气在飞快的流逝。
他万万想不到,太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也突然病危,而且竟是病重不醒。太医密报他,太子已经要不行了,也就是这两天的功夫。
真金啊真金,你就不能,等朕死了几年之后,做几年皇帝再病倒么?为何非要和你的父皇赶在一块?
如今可怎么着?你让朕怎么办?
为了大元,朕只能对不起你了。是你福薄啊,不要怪朕,回长生天的路上,你不要怪朕啊。
忽必烈古井般的目中,慢慢留下一行浊泪,他努力张了张嘴,却感觉发不出声音。
但他心中明镜也似,亮堂的很。他很清楚,王公大臣们,正在等着自己的遗诏,安排后事。
过了一会儿,忽必烈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就连脸色,也红润起来。
浑身有些飘飘的,犹如踩在云端,又有些暖洋洋的,似乎在冬日晒着太阳。
“拟诏。”忽必烈缓缓开口说了两个字,声音竟然再次清朗起来。
数百人一起抬头,看向忽必烈,很多人脸上都露出哀戚之色。
王四郎冲出忽必烈的寝殿,直奔太子真金的寝殿。
太子寝宫非常冷清。由于忽必烈也病危,所以大臣们都去了忽必烈寝宫。就连真金的儿子们,也必须要去忽必烈的寝宫。
因为忽必烈是君。君在父前。
只有第三子铁木耳,为了孝道礼仪,才能留在真金太子的病榻前。
此刻的真金太子,也面如金纸的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已经口不能言。太子妃和铁木耳等人都是神色惨然,面有泪痕。
“殿下!”王四郎冲进来,顿时让太子妃和铁木耳等人惊愕不已。
王四郎虽然和太子亲厚,可是按照规矩,此时应该在大汗的寝殿啊。他是汉臣之首,中书右丞,是数得着的重臣,怎么会来这里?
但是,太子真金也听不到他的话了。
王四郎根本来不及磕头,就对铁木耳说道:“殿下,事急矣!大汗已经下令颁布拟定遗诏,极可能立安西王为皇太孙了!”
什么!
铁木耳愕然失声,惊道:“你说什么!我阿布才是太子!阿布还在世,额布格阿布(祖父)为何要这么做?”
他倒是不觉得王四郎实在说谎,因为这等大事,怎么能说谎?对于王四郎,太子府还是很信任的,王四郎一直就是阿布的亲信汉臣。
王四郎的为人,也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无事找事。
“殿下,太子妃大人!”王四郎也没时间啰嗦了,“等到大汗的遗诏一公布天下,安西王很快就要继位,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太子府的!”
太子妃阔阔真立刻哭骂起来:“真金啊,你这个没用的人啊,你看看吧,你还没有死去,可是你的父汗,要把汗位传给安西王了,我们都要死了!”
安西王本来就和太子府不太和睦。上一代安西王,还是真金的夺嫡对手。太子要是继位,还能压得住安西王。可要是安西王继位,太子府是不可能幸免的。
以安西王的为人,太子府的几个皇孙是活不了的。因为他们对安西王的皇位威胁太大,真金可是做了二十年太子啊。
这个道理,身为妇人的阔阔真都在知道,别说铁木耳了。
“王先生!”铁木耳一把抓住王四郎的手,“你说怎么办!堂兄要是继位,一定会杀了我们!”
情急之下,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他都称先生而不名了。
王四郎咬牙道:“还能怎么办!殿下,眼下只有拼死一搏!”他肯定大汗会立安西王为皇太孙,根本不能抱着侥幸之心。要是安西王继位,太子的几个儿子固然没有好下场,而他王四郎的下场,只怕更惨。
毕竟,他只是个奴才。
“殿下立刻取了太子殿下印符,去找汪良臣,他是侍卫亲军威武军统领,要他调兵包围大汗寝宫,就说安西王要谋反,逼迫大汗,然后先控制安西王!”王四郎跪下来,“奴才只能出这个主意,到底怎么办,就看殿下了!”
王四郎不愿意插手太深,只愿意出个主意,大事还是要铁木耳来干。要是他插手太深,就算政变成功了,他也会受到铁木耳的忌讳,估计将来也没好下场。
伴君如伴虎啊。
王四郎这样的人,最会混官场,是个政客的料子,他就算献策政变,也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什么?
铁木耳身子一震,兵围寝宫?这能行吗?汪良臣虽然是太子一系,可眼下还会听太子府的令?
“王先生,这,这能行?”铁木耳虽然也是野心勃勃,胆子也不小,可他不认为这招能成功。
大汗还没驾崩,就算汪良臣的兵为了寝宫,只要大汗一句话,汪良臣怕是就会束手就擒。
再说,枫丹白露宫的侍卫亲军,可不止汪良臣的三千兵马,还有蒙古军,色目军,更有怯薛侍卫啊。
“殿下,来不及了。只能这么干了。汪良臣多半会听令,要是安西王继位,汪家也会靠边站,不会再有如今的富贵权势。而且,汪良臣的兵离大汗寝宫只有一里路,而这个行宫,也不像中原皇宫那样宫门重重,更容易得手。”
“行宫里面没有宫门宫墙,只要先发制人,抢在其他兵马之前冲入大汗寝宫,拿下安西王,就万事大吉了。大汗大限将至,倒时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奴才只能献策而已,大事当然是殿下决断,也是殿下亲为,奴才除了帮殿下出谋划策,还能做什么呢?”
“殿下最多只有两刻钟的功夫,再迟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啊。伏请殿下明断!”
阔阔真厉声道:“我的儿子铁木耳啊,我宁愿因为失败而死,而不愿意屈辱的死在安西王手里!他父亲当年和你阿布争夺储位失败,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反正都是一个死字!干了!”铁木耳恶狠狠的说道,“大不了我们一家随阿布一起死!”
铁木耳也不废话,当即取了太子印符,带着亲兵,奔向不远处的汪良臣大营。
枫丹白露宫是个西方行宫,不像东方皇宫那样宫门重重,戒备森严,这也为铁木耳增添了不少信心。
要是在大都皇宫,如此简单粗暴的政变想都不要想。几道宫门就能将政变兵马挡在外面。
作为护卫忽必烈的御前侍卫亲军,汉军只有数千人,而统领就是汪清臣的哥哥汪良臣。
作为御前侍卫亲军统领之一,汪良臣不会因为忽必烈病危就离开大营,他需要牢牢看住兵马,戒备行宫。
所以,他不在忽必烈寝宫。
铁木耳拿着太子的印符,径直来到汪良臣大帐,直接说道:“汪将军,我以我我阿布的名义,令你率兵包围大汗寝宫护驾,安西王正在逼迫大汗立他为皇太孙!”
什么?!
汪良臣不敢相信的看着铁木耳,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的说道:“殿下说笑了,说笑了。”
“六哥!”一个士子模样的人和王四郎匆匆而来,“不要再犹豫了,快点动手吧!”
来人正是汪清臣,他一直在军中。
“老七!你疯了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咹?你要让汪家万劫不复么?”汪良臣愤怒的看着汪清臣,想不到七弟竟然卷了进去。
“汪将军,此事胜算很大!”王四郎狠狠说道,“汪将军是不是很惊讶?所有人都以为太子病重不起,安西王和安北王又都在大汗御前,所有没有人会想到,还有这一出!”
“这就是出其不意!我们已经胜了三成!”
“大汗弥留在即,已经在拟定遗诏,满朝大臣都在大汗寝宫,所有人都巴巴的等着遗诏公布,谁能想到外面的事?这又胜了三成,这就攻其不备!”
“寝宫周围的兵马,不相统属,其他兵马没有大汗旨意,也难以调动。我们就可先发制人。等拿下寝宫,其他兵马打过来也迟了。而且这行宫没有宫门城墙,兵马可以直接开到大汗寝宫,直接进入拿下安西王,清君侧护驾啊。”
“如此一来,我们起码有九成把握!只要先进入大汗寝宫,控制百官和安西王,就大势已定,就是大汗,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还有,朝中大臣,大多数都是支持太子的。他们到时也不会反对,甚至巴不得如此。”
王四郎一番话,说的汪良臣心惊肉跳,但又有些兴奋起来。
其实他也明白,作为太子党,要是安西王继位了,汪家的兵权也很难保证,最多也就是做个富家翁。
而且安西王讨厌汉官,他继位后,汉官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不会再有如今的风光了。
这也是汪清臣为何要他六哥帮助铁木耳政变的原因。
汪清臣来到六哥身边,小声的说道:“六哥,无论是愿不愿意,自从殿下来到你军营,我们汪家就脱不开干系。”
汪良臣蘧然一惊,他明白了。
倘若今日不帮助铁木耳政变,铁木耳固然要完蛋,可是他毕竟身份尊贵,要是他诬陷汪家曾经想跟他政变,那汪家会是什么下场?
恐怕就算新君明知铁木耳是诬陷,也会假装相信的对汪家下手,趁机夺了汪家的兵权。
也就是,铁木耳无论成败,都有办法让汪家万劫不复。
拿下铁木耳向安西王邀功洗清自己?
也不行啊。
汪家是太子一党,要是他这么干,不但名声完了,就是安西王也不会重用自己这样的“背主之人”,兵权最后还是保不住。
帮铁木耳干,还有希望。而且还能立下拥立大功。
被逼到这个份上,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想通了这层,汪良臣立刻跪下来,咬牙说道:“奴才唯殿下之命是从!”
铁木耳大喜过望,“好!事成之后,汪氏便是世代富贵,再给你们一个公爵!”
“谢殿下!”
“出兵!”
“喳!”
寝殿内的忽必烈,虽然已经是回光返照,可仍然坚持自己写下遗诏。
一份是蒙语遗诏,一份是汉文遗诏。
蒙文遗诏已经写好,汉文遗诏也之剩下最后几个字了。
忽必烈感觉到死亡的召唤,他看到自己亲手写下的遗诏,不禁心疼如绞。
他很清楚,遗诏一下,等候太子府的会是什么。
安西王不会放过太子的几个儿子。
而且,太子的儿子对安西王的皇位威胁太大,还是不要留的好。
这都是为了大元的稳定,没办法的事。
唉,做皇帝难啊。
忽必烈写完汉文圣旨,并没有马上用印,而是要趁着还有几口气,和臣子们说几句话。
“臣少年时,便随成吉思汗打仗。唉,成吉思汗的面貌,朕快要记不得了。等朕见到成吉思汗,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认识朕啊。”
忽必烈话语清晰,面色带着一抹诡异的红润。
“大汗,奴才,奴才…”伯颜老泪纵横,爬到忽必烈身边,痛哭不已。
“额布格阿布(祖父)!嗬嗬…”安西王阿难答也哭泣道,但是他一边哭泣一边用眼睛瞟着不远处的遗诏,可惜看不清写的什么。
昨日太子病危濒死的消息传出之后,祖父今天早上突然秘密召见自己,说太子不成了,眼看大限到了,只能立自己为皇太孙。
由于太子突然病危,导致祖父立自己为皇太孙的决定也非常突然。他都没有什么准备,只能心中又惊又喜。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立刻派去亲信渡过塞纳河,去西都和托(巴黎)去调遣兵马,准备接管枫丹白露宫的防务。
算起来,他的兵马应该快要到了,横竖太阳落山前必到。
可是,他还是忐忑不安,因为他不知道祖汗遗诏中到底写的什么。虽说祖父早上说要立自己为皇太孙,可事发如此突然,怎知祖汗不会改变主意?
看到众人哭成一片,忽必烈望着窗外的太阳说道:
“朕与你们君臣多年,却是要分别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啊。唉,朕这一辈子,只有两件恨事,就是听到长生天的召唤,也是心有不甘意难平。”
午后的秋阳,通过西方风格的落地窗,照耀到忽必烈的身上,给这枯寂的老人镀上一层金辉,犹如一尊雕塑。
然而,阳光却无法照亮老人的眸子。忽必烈的眼神,渐渐的黯淡下来。
“第一件恨事,丢了中原呐。”忽必烈叹息,“我蒙古大军灭西夏,灭金,灭大理,灭宋,气吞万里,打下中原大好江山,君临亿万斯民,子女玉帛就像草原上的牛羊,应有尽有。”
“可惜啊,好景不长。李唐死灰复燃,数年争斗,终究是输在火器和水师上。唐主李洛,本是元臣,却挖了大元的墙角起兵造反。朕被鹰啄瞎了眼,亲手养大了这头虎狼。最后被他逼得退出中原。这是朕第一件恨事。”
“你们要记着,李唐就是我大元宿命之敌,李洛是大元最危险的敌人。大元在一日,就不要忘记东征。”
忽必烈的眼眸更加黯淡,脸上诡异的红润也在消退。
“这第二件恨事,就是太子真金…他病重不起,也要回到长生天的怀抱了,竟然没办法给他的父汗一个庙号,让朕享受不到他的祭祀了。唉,太子真是让朕伤心啊。朕不得不立了皇太孙,继承大位…”
忽必烈吃力的举起手,想要指向安西王,却抬不起手。安西王和真金在场的几个儿子见状,拼命的挪动身子,努力要让自己的身子对着忽必烈的手指。
可是,忽必烈的手指却沉了下去。
他浑身犹如飘在空中,眼前一片黑暗,他努力转头,面向东方,梦呓般喊道:“草原…大都…东征…东征!”
言迄,身子一僵,气绝身亡。
至元二十八年,华夏3988年(西元1291年)十月初五,忽必烈在巴黎枫丹白露宫驾崩,终年七十七岁。
薛禅可汗的时代结束了。
“祖汗!”
“父汗!”
“大汗呐!奴才要跟着去了!”
“大汗升天了!”
王公大臣们顿时大放悲声,一起举哀。与此同时,早就在殿外准备好的一群萨满太太,也哭嚎着摇起法铃,披头散发的狂扭起来。
早就准备好的密宗喇嘛和道士们,也顿时做起法事。
而在寝殿之中,安西王阿难答和真金长子晋王甘麻剌,一起冲向遗诏,每人都拿起一道。
阿难答拿起来的是蒙文遗诏,他看见遗诏上清清楚楚写着要立自己为皇太孙,在皇帝驾崩之后,立刻在灵柩前继位。
阿难答顿时心中大喜。
大势已定!
与此同时,拿到汉文诏书的晋王甘麻剌,却是如同沉入冰窖中。他努力眨眨眼,可是遗诏上白纸黑字的写着:立阿难答为皇太孙,柩前继位!
一股怒火顿时难以遏制的涌上心头,可是接下来,晋王心中就升起恐惧。
阿难答继位,自己要死,几个弟弟,都要死!
“大汗遗诏!立本王为皇太孙,即刻继位!”阿难答举起遗诏大喊,“你们可以看看遗诏!”
什么?
很多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大汗立的是阿难答?不是太子的儿子?
大汗这么做…
事实上也不能怪忽必烈。本来有太子在,他驾崩之后太子自然而然继位就是了,根本没有其他事情。
可就在昨天,本就卧床不起的太子突然病重不醒,今日更是奄奄一息。忽必烈几乎是拖着将死之躯,强撑着在一天中做出了这么艰难的决定。
已经很不容易了。
怪只怪一切太突然,太仓促。
谁能想到太子说倒下就倒下?
群臣当中,虽然很多人不服气,可也知道遗诏再此,阿难答不可能睁眼说瞎话。而且阿难答军功最大,兵权最重,还是某某教的哈力法,此时又有遗诏,已经无可撼动了。
换句话说,大元风雨飘摇之际,也的确是阿难答最适合担起大元的重担。其他人,无论是能力还是资历,威望,都远不如阿难答。
“奴才想看看遗诏。”伯颜说道,伸手要拿过蒙文遗诏。
可伯颜还没拿到遗诏,忽然外面就传来喧闹声,紧接着一个声音大喝道:“大汗是被阿难答逼迫,我不服!我父才是皇太子!大汗驾崩,就该是我父继位!”
与此同时,大批汉军甲士呼啦啦的簇拥着赵王铁穆尔进来。
伴随赵王铁穆尔的,正是御前侍卫亲军统领之一的汪良臣。
“铁穆尔!你想干什么!造反么!”阿难答又惊又怒,他万万想不到,平时一向不声不响的赵王铁穆尔,竟然敢这么干。
“安西王趁大汗和太子病危,逼迫大汗,胁迫百官,意图谋反!拿下安西王,交由太子储君发落!”铁穆尔下令道。
“喳!”汉军一起扑上,将安西王阿难答制住
群臣都是呆住了。
这算什么
大汗刚刚驾崩,赵王就来这一出?
可是看着披坚执锐的兵马,群臣都默默无语。反正,自从成吉思汗之后,黄金家族争夺汗位也不算不稀奇了。
“铁穆尔!祖汗已经令我继位!你这是造反!你好大的胆子!”阿难答厉声喝道,“你被毛兀思婆吃了魂么!”
他恨恨看着铁穆尔,哪里还不知道大势已去?
没错,遗诏的确是立自己为新君,可是眼下又有何用?
安西王不是傻子。他很清楚,一旦被政变武力控制,一纸诏书已经没用了。就连在位的皇帝都能被政变废黜,何况他还没有登基继位?
“我造反?哼,我父就是太子储君,应该由我父继位,而不是你!”赵王铁穆尔一把抓过阿难答手中的遗诏,打开一看,立刻大声说道: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假传遗诏!祖汗明明是传位于我!”
安西王肺都要气炸了。
什么是睁眼说瞎话,这就是了。
安西王挣扎着扭头看着祖汗的遗体,他希望祖汗此时突然活过来,怒斥赵王。可是他也明白,就算祖汗此刻活过来,也拿赵王没办法。
因为赵王无法回头了,政变兵马也没有退路了。就是祖汗活过来,也制止不了赵王造反了。
赵王铁穆尔将蒙文遗诏递给伯颜,说道:“大司马,你看看这遗诏,到底是传位给谁?”
伯颜接过来看了一边,苦笑道:“白纸黑字,传位给赵王。”
铁穆尔又看向拿着汉文遗诏的晋王甘麻剌,“大哥,你手中的汉文遗诏,是传位给安西王,还是传位给我?”
晋王毫不犹豫的说道:“那还用说,当然是传位给赵王!”
赵王冷冷盯着安西王,“堂兄,明明是传位给我,你却假传遗诏,这怎么说?”
安西王长叹一声,“是我糊涂了,我认罪。我眼神不好,认错了字。”
赵王点点头,“原来堂兄是认错了字。”
很快,安西王和他的心腹就被关押起来。而闻讯赶来的其他御前侍卫亲军,已经无可奈何了。
几位统领相继向赵王效忠,表示臣服。忽必烈的怯薛侍卫,也都表示臣服。
黄昏的时候,阿难答调遣的一支兵马终于来到枫丹白露宫。可是阿难答已经被控制,领兵大将只能乖乖回到大营。
阿难答虽然兵权很重,可是他本人已经被制住,群龙无首之下,部将总不能造反吧。
第二日,真金太子薨。于忽必烈驾崩仅仅隔了一天。
当日,控制枫丹白露宫的赵王铁穆尔,就在忽必烈柩前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