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爸爸为什么还不回家。”
“爸爸最近工作很忙,我们要体谅爸爸。”
夜色渐黑,温馨的灯光,点亮六坪房里一个小小的家。
母亲在厨房里,案板上咄咄的切卷心菜声,煮沸的味增在锅里滚动。
年幼的太郎,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超级战队的玩具小人摆弄,这是最近在小孩子们中流行的,电视台特摄剧里的英雄角色。
“咔。”
钥匙开门的声音。
太郎的眼睛一亮,跑向了门口。
“爸爸回来了!”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太郎,今天有没有好好去学校。”
父亲进了家门,笑着抱起了太郎,父亲在孩子面前永远的
“有,水野先生还说我今天表现好,就像赤连一样。”
太郎兴奋的举着手里的特摄玩具。
“太郎,让爸爸去洗手,先吃饭。”
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我们快吃饭,今天的超级战队要开始放送了!”
“太郎,学校的课业做了吗。”
妈妈的声音再次传来。
“晚点再做,爸爸跟你一起看。”
“耶!”
太郎举着手里的玩具欢呼,小小的一家人,简简单单,其乐融融。
父亲陪着太郎,在比收音机不大多少的老电视上,看完了超级战队,陪孩子做完了课业,哄他入睡。
夜,深。
太郎入睡。
父亲把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然后,眼睛中才缓缓露出疲态。
“工厂里还在加班吗。”
妻子轻轻贴在担负着这个家的宽广后背上,递上了一杯牛奶。
“短时间内可能……不会结束。”
“越来越晚了……我听说隔壁楼的绘奈太太家,他丈夫被工厂裁员了。”
“效益不好,今天专务都亲自来到厂里讲话了,大家都在说美国人不再买我们的产品,要压缩成本,最近一直在裁员……”
父亲话说到这里,一顿,在老婆面前神情振作的拍了拍胸前。
“你放心,你丈夫绝对不会被裁掉的,课长很器重我的,安心安心……”
“这都是你无偿加班换来的,是那些人在逼你们,用这个岗位强迫你们,我听说了,每天工作时间最长的人能保住岗位是不是,时间久了身体会垮的,你都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妻子担心的看着丈夫深深的眼袋,夫妻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双眼后隐藏的疲倦。
“不碍事,你丈夫身体健康得很,有你和孩子在,我就不累。”
丈夫咧嘴笑着。
“休息吧,明天还得早点做完工作,回来陪太郎看超级战队呢。”
第二天,夜。
“爸爸今天比昨天回来的还晚,超级战队已经快要开始播了。”
太郎玩着自己的英雄小人玩具,不满的抱怨道。
“爸爸一会就回来了,不要着急,太郎要是饿了,我给你先盛饭。”
妈妈揉着太郎的头说道。
“我要等爸爸回来一起吃。”
“咚咚。”
门被敲响了。
“爸爸回来了!”
太郎高兴的说道。
妈妈却注意到往常有些不同。
丈夫平时是用钥匙开门的。
妈妈起身去开了门,门外的却不是丈夫,而是丈夫的一个工友,脸色暗淡,神色悲伤中有些难以启齿,艰难的开口说道
“请问……您是阪井太太吗……”
妈妈看到来人的神色,心理咯噔一下,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余光瞥了一眼屋里的太郎,轻轻带上了门,把声音隔绝在门外。
太郎一脸疑惑。
声音隔绝,他听不到屋外断断续续的声音,正在诉说着一个这个家庭难以承受的噩耗。
“疲劳过度……在车间操作失神了……卷进机床了……送到医院已经晚了……我们很抱歉……请您节哀……”
几分钟后。
门开了。
妈妈回来了。
太郎看着妈妈好像不太对劲。
“妈妈,你怎么了,眼睛好红……”
“有吗?可能是刚才做饭被淹熏到了呢,太郎很善于观察呢。”
妈妈笑着揉了揉太郎的头。
“我们先吃饭吧。”
“我们不等爸爸了吗……”
“爸爸啊……刚才爸爸的朋友来跟妈妈说,爸爸临时有事要出差几天,几天都不能回来了……”
“我不要!我想见爸爸!他说好今天也要和我一起看超级战队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太郎拿着英雄小人玩具闹起脾气。
“太郎是男子汉,不能这么不懂事,爸爸知道了会生气的。”
太郎撅着嘴赌气。
“妈妈陪你看好不好?”
太郎一脸惊讶。
“妈妈从来不看超级战队的。”
“妈妈以后都陪你看,好吗?”
“嗯嗯嗯!”
太郎一个劲的点头。
妈妈陪着太郎看了特摄片,哄着太郎入睡,虽然爸爸今晚不在,但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直到深夜,太郎入睡。
妈妈离开太郎的房间关好门。
拿起全家福的照片,双眼无神的坐在了玄关的地板上,手指轻轻摩擦着照片上,那一不留神,就已经停留在回忆中的人。
太郎的爸爸……
她的……丈夫……
安静的房间中,响起了鼻翼抽动的声音,混杂着忍耐许久的强装镇定。
鼻腔不可抑制的发酸,肿胀,不停的刺痛着泪腺,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汹涌上了眼眶。
面颊在忍耐中发抖,张开口剧烈的喘息着,仿佛这样才能不被那汹涌淹没,窒息。
“有你和孩子在,我不累的……”
丈夫最后的话语仿佛在耳边响起。
“啪嗒……”
忍耐终究是决堤了,妈妈抱着全家福,蜷缩在地上,捂着嘴的手上已经满是泪水,痛苦而遏制的无声嘶喊,失声痛哭。
在孩子面前强行忍耐的坚强母亲,在这个无声的夜晚中,被丈夫逝世的痛苦与泪水淹没。
葬礼上。
“妈妈,人为什么会死。”
太郎一手拿着英雄小人玩具,一手被妈妈牵着,看着灵堂双眼茫然。
妈妈看着丈夫的灵堂一会,说道
“因为人很脆弱。”
“爸爸不脆弱,爸爸很强,爸爸就像赤连一样会把坏人都打跑……”
太郎举着英雄小人玩具,越说声音越颤,眼睛越红。
“是的,爸爸不脆弱,爸爸很强,是那些坏人们太坏了。”
妈妈蹲下身来捧着太郎的脸,抹去他的眼泪。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爸爸死!爸爸还答应了要和我一起看超级战队!我要爸爸回来!……妈妈你让爸爸回来好不好!……
太郎……太郎以后都听妈妈的……太郎再也不挑食了……课业也好好做……妈妈你让爸爸回来好不好……太郎什么都听妈妈的……妈妈让爸爸回来好不好……”
孩子的声音已经在抽泣中模糊不清,凄凉无助的哭泣声在灵堂前撕裂每一个人心防。
泪水鼻涕淹没的声音含糊不清,却一直在重复着放弃所有自己珍视的东西,请求妈妈能让爸爸回来。
年幼的孩童并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他想要放弃自己的所有玩具,却也不能让妈妈带回爸爸……
这是年幼的太郎第一次认识到,什么是死亡。
那是最可怕的东西,是即使他放弃所有的玩具,也不能让万能的爸爸妈妈解决的事。
“说了你不要再来了,阪井太太,这就是一起意外事故!意外事故!根本不存在什么非法强迫员工加班!你这个人听不懂吗?!”
西装革履的专务坐在办公椅上,把打火机往桌子上一摔。
坐在专务对面的阪井太太,面无惧色的拿出一张考勤表,说道
“我的丈夫是因为超工时工作,导致的过度疲劳,才在工作中出事的,这张考勤表就是证据。
同时,我这里还有裁员工人的口述证据,说你们以裁员和工作岗位为要挟,强迫员工非法加班,我会向工会举报你们。”
阪井太太证据确凿的摆了上来。
专务一看,不屑的一抖烟蒂,话说的这么绝,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那能怎么样,这些员工现在都不在这里干了,都被开了。”
“他们的话一样可以作为证据,我会告到工会……”
“你告!你尽管去告!”
专务拍着桌子一声恐吓的大吼!
“我看看工会能怎么样!号召他们罢工吗?那可太好了求之不得,美国人都不买货了,我正不想给这帮人发工资,你尽管让他们罢工!”
专务一脸的不屑,抖着烟,大皮鞋往桌子上一翘。
“醒醒吧大婶,什么时代了,还以为你们这些人有资格给我打工呢?现在大家赚钱都在买美元买地产呢。
你们这种人在这里,工厂还能在这里,唯一价值,就是能让政府贷款给我们,你们真以为自己的命很值钱吗?
保安!把她给我拉出去!”
专务招呼保安进来,粗鲁的抬着阪井太太往外拉出去。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我会去告你们!你们害死他!你们会付出代价!”
阪井太太在拉扯中,恶狠狠的盯着一脸傲慢的专务,想给予这个人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呸。”
专务吐了口痰。
“你们这些贱命活该穷一辈子。”
专务坐那想了想。
“不过也是有够烦的……”
他拿起电话打了个电话,交待到。
“……对,就那个死厂里的家属,说是要去工会告,虽然没什么用但万一有人来查账也挺麻烦的,咱们还得赚钱呢,找个人去警告敲打一下,她手里好像还有什么证据,一起给解决了。”
三天后。
阪井家墙外。
‘杀你全家’,‘死’……
各种泼油漆,刷大字报的黑社会报复接连而至,引得周围邻居人心惶惶。
母子俩甚至晚上还听到家里门锁响动,好像有人在撬锁。
阪井夫人拿着菜刀隔墙拍门,一边大喊我手里有刀!我正在报警!才把撬门的人吓跑。
“妈妈……我害怕……”
太郎蜷缩着身体发抖,手里紧紧的攥着英雄小人的玩具。
妈妈蹲下身来,抱紧太郎安抚
“太郎不怕,妈妈一直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接下来的生活,阪井太太提高了警惕,但还是一直不得安宁。
她一边在便利店打零工赚取微薄的收入,一边四处走访,却四处碰壁。
各方面的阻挠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想要窒息这水里的每一条游鱼。
同时,黑社会的骚扰也没有停下。
阪井太太在身体的辛苦和精神的辛苦下,日渐消瘦。
直到一天。
太郎放学回家,手里拿着最喜欢的英雄小人玩具。
在家门口,他看到了警车……
太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年幼的他不懂,但是却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那种感觉就像当初妈妈在葬礼上告诉他爸爸死了一样。
好难受……
太郎突然觉得好难受。
他突然不顾一切的跑向家里,抬起警戒线冲进去。
“唉!小孩你是什么人!这里是案发现场不可以乱闯!”
正在旁边做笔录没腾出手的警员,看到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子闯进案发现场,喊了一声。
然而,太郎已经跑进屋里了。
“妈妈!妈妈!妈妈!妈……”
太郎焦急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该出现在孩子眼中的一幕,永远的留在了太郎的记忆中。
这是他第二次认识死亡。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母亲的保护,一切都变得那么赤果果的残忍,无情。
绳子上吊着的尸体,永远伴随着太郎未来五十年,每一晚的梦中。
“啪……”
英雄小人玩具掉在了地上。
摔裂了。
太郎一直以来的珍宝,在这一刻全都失去了,他的英雄,不在了……
“你不可以闯进来!”
警员这才冲了进来,第一时间捂住太郎的眼睛。
“啊!”
警员捂着一排深深的牙印,正在不停流血的手。
太郎的身影已经不见。
孩童跑着,哭着。
跌了跤,爬起来继续跑,继续哭。
摔得膝盖手上都是伤,却不曾停。
放声大哭中,汹涌着令人听到难以释怀的痛彻,不少路人频频侧目,甚至打电话报警。
太郎不停的哭,不停的跑。
最终跑到了堤岸边停下了。
不是自己停下的。
是撞到了人。
一个长相很丑很诡异的老头,抓住了太郎,惊奇的上下打量了下,说道
“孩子,你哭什么。”
“妈妈……爸爸……妈妈……”
已经被痛苦与悲伤淹没的孩子,已经无法回答任何问题。
老头也不在意,手搭在太郎身上点了点,微微摇头。
“原来是这样,也罢,反正你没了爸妈,索性跟着我走,做我的学生,你爸妈被人害死,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叫什么……算了,不重要,我会给你一个新名字。”
诡异老头抱起了哭着的太郎说道
“你以后就叫,轮入道。”
没有一种仇恨来的无缘无故。
法律只能规范遵守社会契约的人。
而另一种人选择脱离社会契约。
普遍的缄默就可以认为是人民的认同。
时代却依靠着另一种人不断更迭。
他们行为的定义被不断革新,可以说是起义,也可以说是革命。
江户城中,高台之上。
和氏翻动着手中的书册。
勾玉手环颤动。
他在阅读曾经拜访过的一位朋友的手稿,同时也在等待一个结果。
一场对于如今东京神秘的颠覆。
黑伞落地,花魁道中。
东京的新生代与江户的旧怨碰撞。
同时,火种也在吉原花街中燃起。
燃烧不尽的星星火焰随风而起。
古坟中复苏的蝴蝶扇动了翅膀。
掀起了滔天的猛火,如同在焚烧中歇斯底里的嘶吼
偿还的时候,到了……
看着吉原花街中燃起的大火。
和氏的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
书的封面上写着《社会契约论》。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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