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郊外凤凰山脚下,有一处普通农家宅。此宅前水背山,风水极佳,距离朱老大年幼时的老家也不过几里之遥,是名副其实的龙兴之地。
按理说,朱老大应该将以自家老宅为中心的方圆数十里全都收归国有,以防有心人心怀不轨,假传天命,犯上作祟。但朱老大十分淡然,并未对自己的老邻居打扰过多,仅仅把老宅修葺了一番,留个念想,其他的并未大动干戈,是以这处看起来不过十来年的农家宅也得以幸存。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附近还有几处风水不那么好的宅院,都被中都的富商地主购买了下来,推倒重新翻盖,可唯有这一处并没有人下手,依旧保持着十来年前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被打扰的痕迹。
除了半夜。
谢先生从附近的一个地洞钻了出来,看起来甚是狼狈。他顾不上拍掉身上的土灰,急忙把旁边的一块巨石移了过来,正好严丝合缝堵住了这个地洞,又借着月光将移动的痕迹全部抹去,左看右看才放下心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小心翼翼避开几处陷阱,来到了那处农家宅门下。
“咚,咚咚,咚咚,咚。”
他按照这样的节奏敲了门,不待里面是否有人应答,又重复敲了一遍。敲完之后,他后退一步,匍匐跪在门前,默不作声。
良久,背后一个粗壮的声音问道:
“来此何事?”
谢先生不敢抬头,颤着声音恭敬答道:
“中都谢林渠,特来复命。”
背后的声音不屑道:
“事情没办好,还差点暴露行踪,如何复命?”
谢林渠战战兢兢:
“在下自知无脸面见公爷,但请杨队长行个方便,前去通报一声,在下有要事相告。”
杨队长冷笑一声:
“谢林渠,你的事情公爷已经知道了,你想说什么公爷也都清楚得很,所以就不用白费口舌了。不过念在你鞍前马后那么多年,公爷可以给你留个全尸,你的妻儿老小也都可以活下来。还不叩谢公爷大恩?”
谢林渠一听这话,顿时心如死灰,抖抖索索回过身来,看着月光下面前的这位大汉,心有不甘地问道:
“杨队长,真的不能再让我见公爷一面嘛?在下,真的有要事要向公爷汇报!”
杨队长面带讥笑,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的狰狞,看着谢林渠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具死尸。谢林渠被杨队长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匆忙之间还摔了一个跟头,四仰八叉倒在了地上,借着月色,已经可以看到杨队长手中利刃泛起的寒光。
谢林渠急忙求饶:
“杨队长,我们共事也有五年了,真的一点情面都不讲嘛?”他是真的怕,虽然自己武艺高强,但在这位杨队长面前还是不够看的。他坐在地上,用手撑着连连后退,苦苦哀求道:
“杨队长,别忘了去年你被锦衣卫的人跟踪,身受重伤,是谁帮助你甩掉了他们?还有,也是我及时从锦衣卫的内部获取消息,知道了吴青把你招供了出来,及时向你通风报信的。还有那个杨军,你身受重伤,也是我发现那个人可能会暴露你的行踪,帮你除掉的。你难道都忘了吗?”
杨队长的脸顿时黑了。他正是去年拐卖人口大案中,为鼹鼠锦衣卫小旗吴青的传递消息的上线杨群。后来吴青被捕,招认了他,他却因为意外身受重伤,不得已同向联系了在中都的谢林渠。谢林渠给他安排了安全屋,帮助他逃过一劫,还除掉了杨家的杨军,也就是杨群在吴青面前的掩饰身份,免除了一切后患。
这么说谢林渠确实对杨群有恩,但一想到这件事情,杨群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当时要不是因为意外,被一个醉了酒的马夫驱车撞了个结结实实,吐血三升,怎么会去求你的帮助?早就完成任务脱身了!现在又提出来,是嫌我还不够丢脸吗?
谢林渠看着杨群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急忙站起身来,摆出了防御的姿态。杨群冷冷一笑:
“怎么,你还奢望能够从我手里逃出来?老家伙,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吗?”
谢林渠咬牙切齿:
“杨群!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我们同为公爷办事,死了也就死了,但谢某不能容忍,死之前连向公爷复命的机会都没有。我相信公爷不会如此绝情,毕竟我跟了他二十年,而你呢,也就四五年吧?肯定是你在公爷面前说了什么坏话,进了谗言!”
杨群举起钢刀,摆出了进攻的起手式,嘴角翘起:
“老家伙,你不要说什么谗言,你应当知道为何你会落得如此下场。无为教落败,上策无果;本来中策凤阳府乡试案可以再掀起浪潮,可又功败垂成。虽说这其中绝大部分都要算到那小子的头上,可你不但没有反省,还过于自信,竟然没有发觉有人跟踪,骄横自大,泄露誓言,逼得汤友恭投敌,以致现在所有人都要蛰伏下来,静待其变,浪费了公爷整整一年的筹划!你说你该不该死?”
谢林渠咆哮道:
“我怎么知道有人跟踪?之前所有跟踪过我的锦衣卫都失败了,我一个人在中都,也没人给我消息,哪里知道那小子的家丁那么变态?再说了,他汤友恭常年在朝堂,我很久没与他联络了,怎知他有无变节?试探难道不是常规的动作吗?我哪里做错了?”
杨群不屑道:
“不管你如何狡辩,誓言毕竟还是泄露了,虽然公爷已经急令我们传出消息,使用备用暗号,但肯定会有人落网。就因为这个,几大理事都对你非常不满,社里面想要把你千刀万剐的不在少数,又何需要我来进谗言?老家伙,能让你留个全尸,已经是公爷看在你奔波二十多年的苦劳上了!乖乖受死吧!”
说罢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手中的钢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劈砍了下来,谢林渠大惊,急忙闪身躲过,抽出防短刃进行抵挡。“砰”的一声火星四溅,谢林渠虎口被震得发麻,短刃也被砍了一个大缺口。
“嘿嘿,老家伙,身手还是挺敏捷的啊?”杨群冷冷笑了一声,“不过这回你可是躲不过去了。怎么,有什么遗言嘛?我可以替你转告公爷,或者是你的儿子。”
谢林渠喘了口气,左手慢慢伸到腰间,握住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杨群盯着他,不屑道,“怎么着,准备用石头砸啊?哈哈,老家伙你当是小孩儿打架吗?”
谢林渠屏气凝神,缓缓道:
“杨队长,七月份无为教起事,社里面派出了一位课长作为吴柳七的右护法,那位课长应该是你的族兄吧,嘿嘿,他被捕可是遭受了无尽的折磨。我在锦衣卫的内线告诉我,你这位族兄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肤了,甚是凄惨。”
杨群怒了:
“狗东西,你想说什么?”
谢林渠微微一笑:
“我们分属不同的厅,所以我的行动你也不清楚。既然要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们厅也派了我伪装成民夫前去刺探消息。我当时就在那小子的阵营里面,本来想找机会刺杀他的,可公爷不让,我也就错失了这个好机会。”
杨群盯着他道:
“老东西,我让你说遗言,说完了吗?”
谢林渠哈哈一笑:
“杨队长,我再尊称你一声杨队长,告诉你,老夫虽然五十多了,不敌你能打能干,可经验还是有的。这就给你一个教训,让你知道老家伙是不能轻视的。哈哈,当初我在城墙上面作战,可是偷偷藏了不少好东西,现在也让你也尝一尝那些无为教徒的痛苦吧!”
说罢,谢林渠向着杨群扔出了一个滋滋冒火星的圆状物,杨群大惊,急忙闪开,还没跑出几步,就听见耳边“轰隆”一声,火光就将其淹没,整个人也被气浪抛向了天空,然后重重摔落在地上,不省人事。
意识残留间,还听到远处大笑:
“姓杨的,如果你活了下来,就告诉李善长,老子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