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大比。
乡试为正式科举的第一关考试,明代逢子、卯、午、酉年举行,每三年一次。乡试共考三场,每场考三天两夜。考试时间在八月初九、十二、十五日。考前二日,编好座位号,出榜通知。黎明入场,对号入座,给三支蜡烛。乡试第一场是八月初九,考生在八月初九一大早就要进入考场,然后八月十一放出,再进行其他场考试。
第一场,试四书文一,五言八韵诗一;第二场试五经文各一;第三场试以策问五道。乡试考中者称“举人”。因第二场每人于五经中选一经,故前五名称“五经魁”。乡试者中头名者称“解元”唐制乡举皆由地方解送入试,故名。
由于凤阳府在天子脚下,再加上朱老大今年对自己老家分外重视,按照常规是派遣佥都御史以上级别的前来“监考”,今年级别提高,由一名正三品的大员——左忠文前来监考。去年的会审,左忠文在蒋瓛的汇报中还是比较公正,得到了朱老大的信任,再加上他也来过凤阳府,经手容易,所以他八月初一就到了凤阳府,并着手监督乡试的各种事宜。
一般来说,明代各省考试地点在省城之贡院,所有贡院都建在城之东南方。悬“贡院”墨字匾于大门上正中,建“明经取士”、“为国求贤”两牌坊于大门东西两侧。大门外为东、西辕门,大门分中、左、右三门。大门前有“天开文运”牌坊,三门外并有东、西砖门。进大门后为龙门,门外又平列四门。
直进为至公堂,中悬御书“旁求俊义”匾;两楹联为“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堂为外帘官办公处,堂前有回廊,设木栅栏环绕。至公堂后有飞虹桥,渡桥为内帘门。居于龙门、至公堂中间。院内有明远楼,楼下南面悬联:“矩令若霜严,看多士府伏低徊,群嚣不息;襟期同月朗,喜此地江山人物,一览无遗。”四角各有楼专供监考瞭望用。
八月初三,关闭了整整三年的凤阳贡院,已经开始有人专门进行清扫,上一次乡试完毕,贡院就要完全封闭,以防有人在其中做手脚。整整五天,偌大的贡院清扫出了数百斤的灰尘,连带着将那些在此期间把贡院当家的老鼠、野猫、野狗等一网打尽。一番大扫除之后,总算是灰尘尽去,焕然一新了。
但偌大的一个考场,三年里无人进入,除了灰尘和那些狐鼠猫狗之外,难免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住在里面——事实上,贡院是个火灾、生病、发疯甚至自杀率非常高的地方,往往每到大比之年,总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
比如有些贡生在此间作答时,会突然发疯大笑,然后将考卷撕得纷纷碎碎,笔墨纸砚一通乱砸,事后醒来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再比如夜里,某些考间会无缘无故起火,然后大半个贡院全被烧掉。诸如此类的事情不仅多到无法计数,很多还影响颇为重大,还进了史书。
对于这些稀奇古怪之事,以现在的观点来看其实很好推测,无非是某些考生故作此态,以发疯等为幌子,破坏考试,自己考不上也不让其他人考上。但在当时来看,由于贡院确实出现过很多考生自杀的情况,人们首先就会往鬼神等方面去想,然后越想越玄乎,连带着把那些发疯的考生都认为是鬼神附体。
长此以往,人们已经习惯了,接受了是鬼神作祟的结果,并且认为出现这样的事情,是因为其中某些人做出亏心事,遭到报应了。通过长期的渲染,无论考官还是考生,都对恩怨有报的说法不仅深信不疑,并且成为一种道德约束,让读书人在日常便努力克制自己的行为。
当然除此之外,专业人士之类的工作还是要做的。所谓专业人士,便是僧人道士,他们会在开考前三天,到贡院的‘明远楼’上设坛打醮三昼夜,祈祷上界阴间,并立‘祭旗’等等。这个主要的是请那些住在贡院里的黄大仙啊,游魂鬼啊什么的,暂时先搬走几天,等考完了再回来。
等到初八日五更鼓,贡院前先放三声炮,把最外面栅栏门开了,又放三声炮,把大门开了;再放三个炮,把龙门开了。九声炮响之后,街坊上大吹大擂,仪仗冠盖如云,刑部左侍郎、凤阳知府携带一众部属出现,在贡院门前摆上香案来。左忠文戴着幞头,穿着蟒袍,行过了礼,立起身来,用两把遮阳遮着脸。
凤阳府衙门的书办便跪下高声道:“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来巡场。”放开遮阳,左忠文又行过了礼。那书办又跪请’七曲文昌开化梓潼帝君’进场来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
这套仪式完了,才迎接试官进贡院。他们在祭了孔子,发下毒誓之后,会先在贡院里仔细检查过,确认每一个环节都没有问题,再做些安号牌、分卷子之类的考前准备工作。这一夜,两位主考,八位副考,以及十几位书办,便住在至公堂里,等待翌日的考试开始。
天气仍是非常炎热,到了夜里才凉了下来。致公堂里有专门为京派官员准备的廊舍,条件也还算优待,左忠文住的也没有什么不适,再加上晚饭后王珏还命人给他送来了李家的冰镇果醋,凉风习习,喝着透心凉的果醋,左忠文索性与王珏一起坐在了院子中,一边赏月,一边畅谈。
“左大人真是好兴致啊。”王珏恭声道,“下官就有些难熬了。”
“哦,这是为何呀?”左忠文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捋须道。
“您久在京城,不知地方难处啊。”王珏苦笑道,“下官只是一个区区四品知府,而这凤阳府又隐藏了太多的神仙。平时为官小心翼翼,生怕就把谁给得罪了,可即便这样,还是不免要惹上许多麻烦,包括这次大比。”
“大比乃是为国取士,抡才大典,难道也敢有宵小之辈胡作非为?”左忠文哼了一声。
“大人,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别的不说,陛下那里就过不去。哪里敢在这个上面徇私舞弊啊!下官的意思是民间的舆论,进来有些甚嚣尘上了。”
“什么言论?”
“就是那个李之弘,您还记得他吧?去年会审的时候,为云洛郡主辩护且两桩案子一同胜诉。”
“嗯,本官还记得他,是一个好苗子,听说他还是凤阳府最年轻的生员,一个月之前的匪患,也是他主动带人去平定的。听说有不少人称其为周公瑾再世的英雄少年啊!”
“正是如此。”王珏摇摇头笑着说,“如果倒是这些夸赞也就罢了,可这半个月来,针对他的评论发生了变化。很多人声称此人是天神附体,聪慧绝伦,更有刘大师为证。因此,此次大比之解元,必为他所得。如不然,定是我等徇私舞弊了。”
左忠文蒲扇一停,皱着眉头道:
“这种言论,已经泛滥了嘛?是否是其本人散布?”
“这种谣言或者风言已经查不出最初的源头了,但除了大比的一些说法,其他关于那个小子的说法都是真的,确实有一个叫刘日新的相士认他做了师弟。”
左忠文惊起:
“可是那位陛下御赐金扇的刘日新刘相士?”
“正是。”王珏苦笑道,“再加上此子率三百余众抵挡十万人马,过于玄乎但的确为实,民间已经有人按照他的模样制成了玉像,早晚三拜,对他的崇拜之风已经是疯涨。所以,那种说他大比必然夺魁的说法也是经久不衰。不过,下官感觉,这种说法不太像是他本人散布的,因为实在是没有必要。”
“本官也是如此认为。”左忠文捻着胡须,思索道,“但这么一看,我们确实有了麻烦啊。如果他真的夺魁,那么其他州县的士子就会不满,认为我们是受到了民间的压力;可如果他没有夺魁,民间那些崇拜他的人就要闹事了。如果再有有心人煽动,天啊,那是要出事情啊!”
“所以啊,下官才会觉得麻烦重重啊。”王珏愁的眉毛都挤成了一堆,“但明日就要开考,如今之际,也只有加强监督的力度,明日对那个李之弘也要反复搜检,干脆,就专门安排几个兵丁围着他吧,倒不是为了防止他作弊,而是为了堵住某些人的嘴。”
“这个办法,只能说是个馊主意了。”左忠文摇头叹气道,“民间和那些士子才不会管你怎么严格呢,他们只看结果,你做的太多,反而是弄巧成拙,显得咱们对他无比的关切,那可能还会有人说咱们特意关照他,有兵丁在旁边正好方便了给他传消息。两头堵,你呀,还是别搞那些虚的了。只要程序一切合法,没有任何舞弊的可能,就算他李之弘中了魁首,也是理所应当,别人怪罪不得。”
“大人说的是,下官莽撞了。”
“行啦,咱们也别在这里赏月了,留着这份闲情逸致到中秋吧。赶紧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明早才是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