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血坞,长嵊,距离无人区只剩下了两百里。
夜的清凉并未吹散空气的燥热,反而因为肃杀的气氛更添了几分热烈,血沙黏黏的,踩上去有湿热的感觉,这是因为其内血气蒸腾的缘故。
据传当初六位晖阳境大能于无人区同归于尽,他们的血液遍撒在了炎血坞,其中以无人区为最,越接近无人区,血沙便越鲜艳,它们粘稠的如同血块,像是通向幽冥的阶梯,以血开道,以风为鞭,绵延向那死亡的尽头。
风五已经感受到了无人区的威势,那里黑云压境,如飓风般卷着波涛,雷霆在咆哮,极远处诡异的呈现出橘黄与蔚蓝的光芒。
它们交织着、幻灭着,尽一切所能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它们一定是太寂寞了”风五喃喃自语,“不过很快就有一个天才来作陪了”
方孝是有资格葬在这里的,他是齐云国有史以来的第一天才,这样的人与六位晖阳境大能葬在一起,双方应该都会很高兴。
这样想着,风五不由得回了下头,不远处跟在他身边的只剩下十位同境界的修士了,琴心境后期的死士还有一些,不过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这些日子里,宗门又补充了“雨”一组,然而到得现在,也快被杀光了。他因为与方孝接触了几次都未死,所以被临时推选为领头人。
他的表现已经通过秘密的渠道传了出去,宗门会对与他的亲人进行奖赐,他有一个女儿,日后可以选一位长老为师,然后成为人上之人。
死士并非无欲无求,反而因为他们的特殊性,宗门会尽可能的满足他们的欲望,风五曾经养过一个女人,她是一个小家族的闺秀,长得清新秀丽,风五对她很疼爱。
一次意外,两人有了孩子。
他已经记不清楚孩子出生时的反应了,也不知道孩子现在的面貌,他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他的女儿了。
女人在孩子出生后就已经完成了她的任务,而他却要继续杀人、执行着永无尽头的任务,他也只会杀人。
不过在杀人时他却“聪明”了一些,他尽量的保证自己不死,也不要受到什么无法痊愈的伤势。
靠着这样的“聪明”,他一步一步活到了现在,活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今天,他走向了坟墓。
平静而坚定。
“应该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声音随着脚步传入了风中,心中无声,风有声。
时间过去了一刻钟,距离无人区还有一百五十里。
一阵夜风袭来,风五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这是不知多久没有出现过的反应了,他竟然有一丝丝的享受。
他又看了一眼同伴,这些人眼睛里是与他一样的死寂,风五并不清楚所有人的名字,他们的交流也用的是代号,甚至他们都没怎么交流过。
然而在今天风五却突然有了说话的欲望,这欲望出现的极为突兀,但是又非常强烈,他的心中有些惘然。
“我有一个女儿”
他想将这个信息告诉所有人,想让他们分享他的心情,虽然他也说不上这是什么心情。
不过他还是没有开口,他也不能开口,但这并不妨碍他用眼神睥睨了一下这群“死尸”,这一刻他觉得他风五与这些人是不同的。
“我有一个女儿”
风五再看了一眼无人区,可是它还是像一座坟墓,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人,想起了她的坟墓。
那是小小的一个土包,是他用脚踢出来的,没做任何修饰,现在也不知是不是长满了杂草。
你看,我也站在了坟墓面前
可惜,不是你的。
风静了下来。
亥时一刻,黑暗袭来了。
雨剑阁,仙云峰。
皓月当空。
黎仙一袭白衣立于孤峰,眼前是皎洁的月色,背后是重重叠叠的山峦,由近及远的迈向黑暗。
她今日穿着最朴素的白裙,头发披散在身后,清风徐来,那秀发上的丝绦与裙摆迎风招展,树叶也凑了个热闹。
穆秋月拾云阶而上,缓缓的走向了她敬爱的师父。她抬头望着天空,那清朗的月光映在了她的身上。
时值深秋,这月色本来应该属于她的,但是这一刻她却低下了头,她不敢再仰望着那道身影,也不敢再仰望着那皎洁的月色。
她名秋月,可今天秋月却不属于她。
“秋月,你可知为何这些年我没有将你收为亲传弟子吗?”清风将声音送入耳朵,穆秋月心中一颤,针砭似的疼了起来,不过她还是苦涩的说道:“弟子天资不够,无法担得起师尊的培育。”
“天资不够吗?”黎仙转过了头,将目光看向了她,穆秋月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你是知道的,为师当年收下你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你的天资。那时你才二十出头,修为不高,但心底却极为善良,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能入我门下的原因。”
穆秋月呆愣了一下,她怎能忘记自己与师尊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呢?
那时也是深秋时节,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她拖着已经快要丧命的弟子奔袭了上百里,然后被师尊路过随手救了下来。
师尊问她的名字,她颤巍巍带着神圣的回答道:“秋月,穆秋月。”
之后她入了内门,抱着尝试的心态来到了仙云峰,然后真的成为了师尊的弟子,成为了令无数人羡慕的存在,一晃都二十多年了。
“那一场偶遇是师兄安排的吧。”黎仙清冷的声音打断了穆秋月的思考,她身子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无言的抬起了头,黎仙却轻轻摇了摇:“我本以为这几十年可以让你忘却之前的生活,可惜,那已经深植在你的脑海了。”
“师父!”穆秋月泪如雨崩,凄厉地喊了一声,黎仙眼中露出了一丝不忍,不过还是叹了一口气:“师兄有话让你带过来吗?”
穆秋月惘然地摇了摇头。
见状,黎仙转过了身子,月色更加的清冷了,良久,她才又开了口:“去吧,趁着天黑,下山去寻找你想要的生活吧”
说完,黎仙一挥袖,穆秋月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之后她将目光望向了茫茫山峦。
穆秋月是师兄梁文飞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她很早就知道,不过却并不想理会,她幻想着师兄会不忘师恩,虽然这个幻想一次次失望,但今日她才真的彻底绝望了。
为了给方孝最大的历练效果,她这些日子里向每个门派都送上了师尊的拜帖,因为忌惮雨剑阁,忌惮师尊,所以他们还没有撕破脸皮的派出琴心境以上的战力。
方孝的淬火很残忍,但不得不说他的进步是巨大的,甚至都有些超出了她的预料,如果方孝真能保持这样的势头,日后夺得潜龙榜第一将不再是口号式的奢望。
然而就在这淬火最关键的时刻,她的弟子穆秋月用连她都不清楚的方式,让她昏睡了三个时辰。
这三个时辰会发生什么,黎仙非常清楚。
没有她的监视,绝对会有超出预料的战力降临那一片战场。而同时没有她的传讯,师尊也不会得知此事,师兄一定是知道师尊闭关的消息了,所以迷昏她之后,一切都成了定局。
这样的行为其他势力还会有所顾忌,但师兄梁文飞却毫无顾忌,只要方孝一死,再将事情栽赃到别的门派之上,无论雨剑阁愿不愿意,战斗都无法避免了。
师兄想报复齐云国七大门派,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曾对事情有着预料,但黎仙还是没想到师兄真的能下得去手。
“这可是你的师弟啊”
黎仙喃喃自语,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