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贲青甚识时务,
他身受重伤,眼前若要保命,只能乖乖吐些东西来作交换。
于是他便从那些有的没的和济南形势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开始“招认”。
元宏易俗,鲜卑从汉,是贲氏本是鲜卑官氏,按例改为汉氏封氏,
盖因是贲氏出渤海蛮,与封氏本是世交。
易俗之后,是贲氏提出与封氏并谱,拜封父为宗蜡,两宗亲如一家,
是贲青因此得了汉名封不平。
封魔奴与是贲青都是蛰伏的老天宗,又有了同宗这层关系,走得自然更近了些。
因此是贲一族也直接参与了白马易京的翻修改造工程,对那里非常熟悉。
无论是封魔奴入天宗,还是白马易京的据点,此时早已不是秘密。
是贲青以为自己说了一堆废话,可庆云却暗自窃喜,如获至宝。
他表面神色不变,并没有趁是贲青病弱严刑逼供,只是劝他好生养伤,勿念其他。
这一场恶战已经洗得庆云一身清白,元府不但为之前的误会道歉,还要感谢他们今番救命之恩。
元彧安排了上号的房间,让众人将养,
因为得了特别关照,元府上下对王韶明与是贲青也没有刻意怠慢。
济南城的战斗,约莫持续了三日。
附近清河,北海,琅琊国的救兵先后赶到,终于杀退了邢神灭。
天宗余部在邢神灭的带领下遁入山中。
这一战后,天宗在齐州潜伏的势力全都浮在了明面上,虽然没能夺取州县,却篡得了泰山寇的武装。
忽律在济阴的经营毁于一旦,虽然他们在徐州后院点起一把大火,让王紫霞的北伐得了小胜,但结果显然不如预期。
至于魏国,虽然未失一城,但是齐州、济阴折损的兵马物资难以数计,又折了元提和拓跋培斤两位宗室宿老以及济阴王满门,损失却也不小。
这一番落子,结果是三败俱伤。
外面局势混乱,元提府中人倒是偷得几日闲。
萧锋的伤势本来不太稳定,可是王韶明衣不解带,不舍昼夜地照顾着,却也渐有些好转。
庆云本来还不太放心王韶明,常叫殷色可去作陪。
但殷色可性子跳脱,挤在两人中间,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庆云于是不再强求,且留那两位伤心人相濡以沫。
是贲青的伤势好转得明显比萧锋
快些,
可是随着伤情渐好,是贲青的心情却越来越糟。
庆云每日都要来与他聊天,暗中一直在观察对方的表情。
他将是贲青几日来的气质变化仔细梳理了一遍,觉得是贲青是在担心自己回天宗以后的前途。
天宗的势力虽然已经暴露,可是难免在这济南城内还留有暗探。
是贲青受到善待,在元提府中养伤的事情迟早会传得沸沸扬扬。
他若是毫发无伤地回了去,未见得是什么好事。
可是他得罪了南朝忽律,若是离了天宗庇护,更是死路一条。
他心中焦虑,又不敢对人言,火气渐盛,伤口竟因此生了痈疮。
痈疮于今日自然是小事,但在那个年代却是致死率极高的重症,
细菌的感染一旦控制不住,这条性命那便算是交待了。
巧在碰到了庆云,他虽然不懂医,但却被人医过,
什么熘酒,黑奴丸,寡妇床头尘土之类的偏方见过不少。
听讲的崔彧虽然比不得全元起,却也是华东首屈一指的名医。
庆云虽然只记得五五六六,崔彧却猜出了七七八八,
他依法施为,竟然真的将痈疮控制住了。
崔彧对这些治疗方法格外感兴趣,庆云自然也不介意告之原委。
此刻嵩山上,有当世两大名医,全元起与陶弘景,
任得了谁得指点,皆可受益一生。
料来此间事了,崔彧必有嵩山一行。
是贲青染了痈疮,本以为自己是活不成了,结果他再一次被庆云和崔彧从鬼门关上拉回来,人的心态便已不同。
况且庆云早已看破了他的心思,只是稍作诱导,便攻破了是贲青的心理防线。
庆云愿意想办法帮是贲青彻底改头换面,从此远离天宗与忽律,
开出的条件只是一张白马易京的详图。
是贲青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但是他对庆云的承诺颇有些顾虑。
为自己改头换面避开天宗与忽律这两大密谍组织,除了保义军也许勉强可以办到,庆云这少年,怎么可能?
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鹿生与呼延双鞭刚刚收拾完了城里的烂摊子,便抽空来元府探视。
一来他们要清点元氏宗族的伤亡,奏报太常卿,二来他们也要亲自向庆云表达歉意与谢意。
鹿生现场办公,为庆云置换官牒,压上官印。
不过庆云的心思却不在鹿生身上,他留郦侯爷陪鹿生闲话,自己拉了呼延双鞭去见是贲青。
庆云开门见山,直陈此次北上另有目的,一探白马易京是势在必行,所以希望呼延双鞭能够帮是贲青换一个清白身份,以得地图。
呼延双鞭早就料到庆云北上动机不会那么简单,既然欠下了人情,那边顺水推舟把它还了,何乐而不为?
有了呼延双鞭的保证,是贲青再无疑虑。
易京图成之日,世上再无是贲青。
与齐州毗邻的东海郡,却多了一门大户,号称是自南齐避祸而来,齐国名士封延伯的子嗣。
在这几日里,萧锋的伤势也有了好转。
他不愿耽误大家行程,强撑着想要上路。
萧锋一说要走,王韶明的眸子立刻便黯了下来。
这几日她从是贲青的口中已经听说,庆云北上欲对易京不利。
她自己眼下这身份,出于避嫌,肯定是没办法跟随的了。
可是她一来无处可去,二来又放心不下萧锋,那可怜巴巴却又无颜启齿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
殷色可多情善感,最看不惯这等虐心的别离,她指着萧锋道,
“萧王爷伤还没好,总还需要个人伺候。
你们男人粗手粗脚,
我,我又不是很方便。
庆哥哥,你便带上王姑娘同行可好?”
萧锋自知以大事为重,不愿众人将就自己,
他正要推脱,却被庆云看在眼里,抢先说道,
“却也是极好的。
王姑娘,这可要委屈你了。”
这下反倒是王韶明不好意思了,
“你们,放心我?”
“我想,你现在心中应该已经有了答案。
亲人和那个天宗,究竟哪个更重要。”
王韶明内心五味杂陈,情绪早已控制不住。
她瞬间泪如泉涌,喉头哽咽,
除了拼命点头,哪里还吐得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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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曾经提过多次,士族族谱也是历史,而且可以补充许多正史的盲区。这一节里提到了许多北魏时期赫赫有名的士族。北朝士族墓葬保存的完整性是一个历史奇迹。今凡言士族史,必谈魏碑。
是贲氏改封氏,这是《魏书官氏》的记载。很多人以为北魏只有几支皇族改了汉姓,这是误
解,官氏中记载了几百个鲜卑改姓。本文提道是贲氏改封氏以后与渤海封氏合谱,其实是总结了一种现象。隋唐之后的士族,鲜卑近半,但很少有大族祠堂将宗支溯源鲜卑。李世民带头给自己找身份,无论他是鲜卑还是汉,反正陇西李那个谱系是靠不住的,我们前文已有分说。
南北朝封氏之中也有这么一支比较奇特的,就是本文提到的封延伯,他本贯渤海封氏,在南齐为官,可是辞官隐于东海,最后子孙又迁徙到了广陵。当时大家族对本贯的概念都是非常尊重的,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很少会这样南南北北的折腾,举族迁徙。隋唐以前,在青史留名的所有封氏族人都出渤海封氏,而第一处例外便是收复我国门户克什米尔的大将封常清。封常清是山西猗氏人,属鲜卑故地(代),活跃于西疆,而且与哥舒天,高仙芝两位异族大将同传。封固封也,此封已非彼封。这种现象在当时普遍存在,经过南北朝和隋唐,士族逐渐没落,正溯难考,各种伪造嫁接严重,恐怕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崔彧,之前已经说过,出清河崔氏。他是前文龙套崔相如的亲弟弟,与崔宗伯,崔祖虬平辈,是南北朝名医。传说他在青州之行中认识了一名和尚,受传《素问》,故而医道大进。《素问》这本书是黄帝内经残篇之一,历代多有散失。而在南北朝为《素问》做注,研究最深的正是前文登场的神医全元起。所以本文才设计了这一出崔彧走山东,遇庆云指点结识全元起。
河间邢氏,也是一支大士族,与崔家是姻亲。崔休的妹妹嫁给了邢家邢晏(墓志有存)。邢氏大都是北魏忠臣,但是也出过一名分量极重的反贼祸乱泰山,名唤邢杲。邢杲起义与六镇起义呼应,是北魏传衰的标志性事件。六镇起义的主要头目本文已经登场,就是报德寺兽苑的那几个小家伙,所以邢杲也应该是这一辈的人物。因此本节引入的邢神灭就应是邢杲长辈。《魏书》中说邢晏是邢杲的棠兄,邢晏的父亲邢修年字神念。邢神念还有两个入传的族弟,邢产字神宝,邢虬字神彪,所以这一辈的字是以神论辈的。故有邢神灭窃位泰山寇的伏笔。邢杲称汉而王,定年号天统,也是庆云九龙绕柱命相中小龙环一纹。
本节在写到两个封氏合谱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拜封父为宗腊。这宗腊究竟是什么意思?
腊字的本意在现代已经几乎丢失了,腊是祖神,是大祭,《独断》:腊者,岁终大祭,纵吏民宴饮,非迎气,故但送不迎。正月岁首,亦如腊仪。又:四代称腊之别名: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蜡,汉曰腊。十二月叫腊月
,就是这么来的。由汉至宋,大多执行一年五腊,曰正,四,七,十,腊或春夏秋冬腊,四时加一月,祭祖。
在华夏信仰中的地位,祖先是仅次于天地君的存在,所以腊也指祖神。腊神的级别很高,有多高?在北宋有一名义军首领叫方十三,他自称真神起事,便改名叫了方腊。他的两个同乡方五相公,方七佛也跟风改了名。这个腊就代表了真神,尤在佛之上。其实他如果保留了排行字号,叫方十三腊,也许喊起来更拉风些,有萧十一郎的既视感。
南方有佛国,曰真腊,这个词是意译,与暹粒,吉蔑,音译不同。
腊八节,源于北魏,本是本师释迦摩尼佛诞日,恰在腊月,因此佛“祖”曰真腊。腊八食素粥,以八宝为材,这些都是北朝崇佛引入的习俗,在南方客家就没有这一传统。
另外还有一个意思案例,就与我们今人关联更大了。众说周知,地中海有国希腊,这个国家的英语为Greek,希腊语发音埃拉达活着埃拉斯(即便是拉丁化Hellas的拼写,H也是不发音的)。但是这个国家的汉语译名却叫希腊(最早见于《清史稿》)。说道“la”这个发音,在西方语言里是很常见的,但是所有国家的标准译名里只有希腊这一个国家使用了腊字。这就不由让人联想到希腊在西方得别号——神之国度。而希腊国在古汉语中的意思应为——神见之国。希,望也(《说文》)。希腊这个翻译文本肯定是在清朝产生的,而且源自大清(日文用假名表示希腊,而且明确说明希字简写来源于中国表记)。在明朝著名的世界地图《坤舆万国全图》中,并没有“希腊”的对音标注。按康熙的科学教师之一,法国传教士白晋(JoachimBouvet)所著《中国皇帝史鉴》(《Portraithistoriquedel’EmpereurdelaChine》又译《康熙皇帝》),康熙本人略知希腊语,想来自西方传教士口中详细了解过这个国家。此名是否来自康熙金口御赐?按风格来看,多半不远。网上关于这个话题的探讨其实也有很多,但是几乎无一能够深入,几乎没有人去找明清记载对比以及传教士书籍,如何能得到关于早期翻译问题的答案呢?
言归正传,不理解腊这个字,会对许多历史名词理解产生偏差。那么为什么如此神圣的腊字后来又和腊肉这种食材处理方法发生联系了呢?查字书就知道了呀。腊,昔也,久也,极也。《周礼》中专门有一个官职——腊人,主要管理田猎多余出来的肉,将之风干,变成千年老肉。腊肉之说也因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