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铃望着郭聚峡的眼睛:“什么叫做不得不来?”
“因为我没有办法拒战。”郭聚峡缓缓说道:“关于蜂巢的事情,其实我了解的很多,因为六扇门真的和蜂巢打过很多交道,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就打过很多,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也打过很多。”
“那件事情是哪件事情?”薛铃问道。
“当然是令尊失踪这件事情了。”郭聚峡轻轻说道。
这个看起来高大威猛的北方汉子,此刻说起话来却令人惊讶的慢声细气。
薛铃抿住嘴唇:“所以你都知道了?”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郭聚峡摇头说道:“但是就像我说的,我这里只有西湖龙井,真相潜藏在假象之中,却偏偏只有一个。”
薛铃没有说话,等待着郭聚峡的下文。
“其实现在的江湖,很多人都不讲规矩,不讲规矩就很麻烦,相对来说,七大名门的弟子最讲规矩,也有实力,所以我们六扇门很喜欢和他们合作,各取所需。”
“但是老实说,江湖中最讲规矩的其实是蜂巢。”
郭聚峡静静说道。
薛铃没有一点意外。
因为蜂巢真的是超讲规矩的。
哪怕说是拿钱办事,但是论职业道德和行事效率,江湖中恐怕没有组织能出蜂巢之右。
而蜂巢组织的严密,对于下属的控制,情报传递的高效,基本上是把其他同行一顿暴打,最终才能够坐在业界龙头的位置上。
这不仅是初代蜂后调教的结果,初代蜂后之后,掌控蜂巢的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薛平,同样是最顶尖的政务人才,蜂巢能有这样的成绩和发展,真的是让人完全不意外。
“所以其实,我们之前和蜂巢打过的交道更多,虽然说是各取所需,但是每次和蜂巢打交道的结果都很愉快。”
“我有时候也会在闲聊中和薛大人聊过这件事情,他对此的评价是工具只要是顺手,怎么样都是好的。”
薛铃点了点头。
“但是去年中秋,令尊死了。”郭聚峡说道:“虽然我相信他没有那么容易死,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也只能相信。”
“再往后,去年腊八那天,周海天也死了。”
“周海天是户部侍郎,主管钱粮开支,在朝堂中,他是令尊的重要盟友。”
“此人年纪不大,但是能力极强,在朝堂之中的威望很高,很多人相信他能够在十年内入阁,并且当上一任首辅。”
“但是他就是突然死了,和令尊不同,他是被人刺杀的,所有证据确凿明晰,他就是被蜂巢刺杀的,并且刺杀他的还是蜂巢最强的那个刺客易茗。”
“按照常理来说,蜂巢拿钱办事,那么出钱的那个人,一定是出了非常了不起的价码,才能够让蜂巢动手杀这样一个重要的人。”
“但是问题来了我之前说过,蜂巢是非常讲规矩的组织,江湖之中,蜂巢绝对是最讲规矩的那位。”
“它不仅讲规矩,更是江湖规矩的一部分。”
“可是如今,最讲规矩的那个人坏了规矩,并且坏了最大的规矩,这就让人感到非常的狐疑。”
“我也很狐疑,但是我的狐疑没有办法去找任何人确认。”
“原本有一个人的,但是他死了。”
薛铃明白,那个人就是薛平。
“薛大人是朝堂之中最得陛下器重信任的人,他是跟随陛下时间最久的老臣,早在陛下还在徽州的时候,他就是陛下的亲随,陛下入京继帝位,他也是出了大力的。”
“我原本不应该怀疑陛下的,但是当所有的疑点都指向陛下的时候,连我都开始有了一点怀疑。”
当郭聚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薛铃忍不住左顾右盼。
这里可是六扇门的大堂,并不是什么僻静隐秘的地方,郭聚峡怎么会在这里说这样重要的事情?
“没事的。”郭聚峡看薛铃的动作,不由笑了笑:“我敢说这些,自然是有一些倚仗的,但且放心。”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薛铃问道。
她和郭聚峡不熟。
一点都不熟。
其实在朝堂之中,薛平这样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和这位总捕头大人,因为各自的身份都比较敏感,所以相交不多,私下里更是没有什么来往。
毕竟头顶上有那么一位可怕的圣人在那里,谁也不敢露出马脚被圣人抓到。
所以薛铃在此之前连见都没有见过郭聚峡一面。
但是这次见面,郭聚峡却告诉了她很多事情。
很多她不应该知道,也不应该被告诉的事情。
现在薛铃稍稍有点明白为什么秦想要她来见这个男人一面了。
因为这个男人,真的比他表面看起来聪明太多了。
“因为你是薛大人的女儿,现在又是蜂巢的蜂后殿下,我有很多疑问都可以在你这里得到解答。”
“而相应的,你有很多疑问,或许也可以在我这里答疑解惑。”
“这是各取所需的事情。”郭聚峡这样说道。
“我没有相信你的理由。”薛铃说道。
如果单纯是来套取情报的,那薛铃的脑中现在是真的有太多太多的情报可以套取。
“那就不要相信。”郭聚峡笑着说道:“且听我讲完就是。”
“总之,蜂巢的一切都以周海天之死作为分水岭,而在我看来,其实更应该以薛平之死作为分水岭。”
“随着薛大人的死去,锦衣卫的实力遭受重创,一大波清洗之后,反而是一些碌碌无为之辈慢慢登上了高台,原本被锦衣卫所压制的东厂重新坐到了最高的位置,毕竟圣人更愿意相信这些没有未来的家奴,因为没有未来,所以便没有野心。”
“而蜂巢选择刺杀周海天之后,便成功打破了江湖与朝堂的界限,一时间成为了众矢之的,朝廷公敌。”
“无论是锦衣卫也好,六扇门也罢,都被下令全力绞杀蜂巢,所以说我和蜂巢的交道,就进入了第二阶段。”
“不过这一阶段,倒让我有点好奇,当然,更多的也是怀疑。”
“薛大人死后,锦衣卫实力大减,但是就算是实力大减,其实还是要比我们六扇门强那么一点,六扇门很多时候做事都需要江湖同道的协助才能够顺利进行,可是这次锦衣卫出动,战果依旧是惨不忍睹。”
“虽然说蜂巢壮士断腕一般弃掉了许多外围的组织和分舵,但是对于蜂巢的核心与重要人物,锦衣卫几乎一无所获。”
“我也只是出手肃清了燕京城的蜂巢余孽,对于燕京城之外的,一来是各地的六扇门都与蜂巢有一些藕断丝连的联系,二来则是如果蜂巢真要鱼死网破拼个你死我活,六扇门恐怕也不能善了,总之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陛下的压力主要压在锦衣卫身上,我也乐得看个清闲。”
“但是即使这样,锦衣卫也有些太不给力了。”
“接下来就是今年的初春,锦衣卫利用之前缴获的情报资源,选择向蜂巢派出一批内应。”
说到这里,郭聚峡看着薛铃看他的眼神,不由笑了笑:“当然不止你一个人了,但是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你一个。”
“你当时在锦衣卫中的尴尬地位,现在想起来是不是还有点抠脚趾?”
“因为当时,你就真的是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瘟神,薛大人死的不明不白,锦衣卫随即大换血,薛大人的亲信被悉数撤职发配查办,只有明确与薛大人不对付的人才能够上台,而这个时候,你就变成了一个表忠心的工具了。”
“在这种情况下,吕渊趁这个机会将你送走,并且用了一个相当名正言顺的借刀杀人,只能说,吕渊心思确实深沉,但也因此,他差点就被圣人杀掉。”
“他死了吗?”薛铃忍不住说道。
当时在锦衣卫中,对她打压最狠的就要数吕渊了,甚至说最终用卧底蜂巢来借刀杀人的同样是他。
但是现在看来,和秦合作最终将她送出燕京城的也是这个人。
薛铃对于吕渊的态度就不免复杂了起来。
以及她父亲究竟留下了多少后手,这恐怕是没有人能够说清楚的一个事情了。
“没有,但是重伤,正在养伤中。”郭聚峡淡淡说道:“我离开燕京前曾去拜访过他,毕竟他是真的和秦交过手,但是所得的情报却很有限,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我大概真的不是秦的对手。”
在江湖榜上,郭聚峡排名第九,但是很特殊地没有标明擅长的功法,只说硬功盖世,拳脚无敌。
这样的评价就很耐人寻味了。
薛铃点了点头:“还有吗?”
“我曾经想不通,这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蜂巢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刺杀周海天,并且是调用了最高战力的一击必杀。”
“又是谁在背后出了这份钱。”
“锦衣卫被迫下场和这样的江湖势力肉搏,却被打了一个灰头土脸回来。”
“吕渊最终宁愿冒着触怒圣人的风险也要将你送出燕京城,送到蜂巢。”
“如果说只是为了救你脱险,那么为什么现在你又成了蜂巢的蜂后?”
“且问何德何能?”
“那样说的话,其中背后隐藏的真相只有一个。”郭聚峡看着薛铃静静说道:“薛平,是属于蜂巢的,并且,地位极高。”
“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蜂巢的蜂王。”
薛铃面不改色,但是内心已经惊骇到了极点。
真有人能够单凭这些表象猜出来?
凭什么?
郭聚峡看着薛铃的脸色,笑了笑:“放心,这里没有多余的人能够听到。”
“在推断出来薛平可能是蜂王之后,那么问题来了,他什么时候成的蜂王,又以什么样的资格?”
“他服侍圣人那么久了,可不能用早早潜伏这样的理由来搪塞。”
“况且薛平死了,蜂巢就开始刺杀朝廷的大员?这是为了泄愤?泄愤的话,为什么要杀薛平的盟友?难道说是周海天告的密?”
“这一切并没有办法解答我的疑惑。”
“所以我只能够带着疑惑进一步抽丝剥茧。”
“几个月前,汪直在江南举办独尊会,随后顺势攻取应天府,图谋篡逆。”
“其声势滔天,炙手可热,但为什么旋即就再次被蜂巢所刺杀?”
“蜂巢与汪直合作的话,那么几乎可以图谋半壁江山,蜂巢为什么要强行背盟也要杀死汪直?”
“这份钱又是谁出的?”
“所以说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郭聚峡看着薛铃:“周海天也好,汪直也罢,都是圣人想杀的人,用的是蜂巢的刀。”
“这样的人物,已经不是出多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了,而是说圣人对于蜂巢有着极大的控制力。”
“但是,随着秦的反叛,圣人对于蜂巢的控制力消失了。”
“而秦做了什么事情?”郭聚峡笑了笑:“秦驱逐了蜂巢原本的蜂后。”
“蜂巢已无蜂王,蜂后再失,蜂巢便群龙无首,只能以秦马首是瞻。”
“随后秦再立你为蜂后,居然就成功控制了大多数的蜂巢残部。”
“而随后方别出现,以冰魄剑为号令,企图聚集蜂巢的残余势力反对秦,并和秦立下了这个几乎是向整个江湖挑战的约定。”
“一切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而陛下的态度,则变得越来越耐人寻味了。”
郭聚峡的声音带着一些慢悠悠的味道,但是目光却越加的犀利。
“我是秦挑战的人之一,我当然可以选择在燕京闭而不战,但是我还是选择来到了这里。”
“我很想知道,秦最终想要的是什么?是武林盟主?”
“还是说其他的图谋?”
“还有。”郭聚峡看着薛铃的眼睛:“我更想知道。”七·八·中·文ω·ω·ω.柒捌zω.còм
“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究竟又在整个棋局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薛铃紧紧抿着嘴唇。
其实她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郭聚峡凭借他的信息渠道和推断,几乎把整个事情推理了八九不离十。
薛铃所能够做的只是肯定或者否定。
这也是秦用意的一部分吗?
“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薛铃缓缓说道。
“当然有用。”郭聚峡淡淡道:“这关系到了我下一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