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郭盛开口说出来的这句话,方别感觉自己丝毫没有意外。
毕竟屁股决定脑袋,在商言商,在贼言贼。
汪直毕竟不是普通的贼,他是如今整个东南地界最大的海贼,可以说跺跺脚整个东南都要震三震。
汪直自称徽王,乃至于自立了小朝廷,所谓海上皇帝之说,可以说是名副其实。
“但是朝廷怎么会答应呢?”方别看着郭盛说道。
“朝廷当然不会答应,闭关锁国乃是国策,片板不得下海是从太祖爷时立下的规矩,如今东南沿海倭寇侵扰,朝廷不厌其烦,而汪直就是最大的倭寇头子,哪里有和贼谈买卖的道理。”郭盛淡淡说道:“所以如今,除了那个姓胡的之外,朝廷又派了一位两浙总督来处理东南的倭情,可以说,马上会有一场大热闹可以看了。”
“那么站在哪里?”方别看着郭盛说道。
“别看我,我是老实本分的商人,违法乱纪的事情是不做的。”郭盛正经说道,不过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好吧,正经点,郭家有钱有货,在金山边却不得入,着急还是着急的,不过强龙不压地头蛇,郭家的基业在神州内陆,犯不着花大价钱组织远洋船队,和那些海盗分出高下,一决雌雄。”
“所以,我们入了那位五峰船主的一股,当然——是用了白手套的,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我们名下。”
方别看着郭盛,淡淡说道:“说的好像有点多了。”
“不多,不多。”郭盛笑着摇了摇头:“多乎哉,不多也。”
“如果这就算多的话,今天我也不会叫来这里了。”
“我之前给说过,这艘三层楼船,原本是战舰,是汪直委托我们造的,也是我们入股的资本之一。”
方别笑了起来:“不会是想让我给送货吧。”
送货上门的送货。
“是,也不是。”郭盛看着方别静静说道:“这艘船船底,有我送给汪直的一批货物,是之前没有交割的最后一部分。”
方别看着郭盛的眼睛,然后叹了口气:“知道的,我怕麻烦。”
给汪直的东西,还是汴梁郭家给汪直的东西。
那真的是要多麻烦有多麻烦的东西。
“这并不是我给汪直的东西。”郭盛看着身后的大江大河,静静说道。
方别看着郭盛,没有开口,郭盛叹了口气:“不是常说,狡兔三窟吗?”
方别有些意动:“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郭盛淡淡说道:“将这些东西带给汪直,这就是认识他的进身之阶。”
“虽然说他是个海贼,但是做海贼能够做到他那个份上,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的成就。”
“在东南地界,汪直就是影子总督,到了江南,认识汪直和不认识汪直的区别,会比想象中要大。”
郭盛看着日下的江河,静静开口道。
方别总有一种有些微妙的感觉——那就是郭盛有一点交代后事的味道在里面。
明明这位郭公子郭少东家才不过二十岁,连春秋鼎盛都算不上,端的是英雄年少。
“还有什么难关吗?”方别开口问道。
虽然说郭家的大部分难关,都是方别没有能力解决的事情,但是很多郭家解决不了的事情,方别反而意外地有办法。
其典型就是这次祥瑞事件,除了方别,大概没有谁能够这么快锁定东厂藏匿的位置,并且顺水推舟地解决。
“暂时没有。”郭盛笑着摇了摇头:“或者说,郭家过关已经过了很久了,但是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此话怎讲?”方别看着郭盛问道。
“总之并不需要了解那么多。”郭盛静静说道:“与无关,多说无益,就是这个意思。”
“只需要知道,之所以这次东厂敢打我们郭家的主意,他们自己有些走投无路狗急跳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郭家这块肥肉,已经放在那里快一百年了,每个人都看在眼里,看在眼里就想忍不住啃上那么一口。”
“总之呢。”
“这一次,带着这些货物下江南,自然会有人认得这艘船,也自然会有汪直的人和接洽。”
“他现在正在和两浙官府斗法,现在下去,那就是雪中送炭。”
“他会对另眼相看许多。”
郭盛说的有些繁琐和絮叨。
但是这位少东家浑然未觉。
此时的郭家少东家,脸上并没有意气风发,所剩的多是疲惫。
“我不太喜欢他。”方别不动声色地静静说道。
不喜欢他,他指的便是汪直。
其实坦白来说,单纯从历史上讲,汪直并不算是一个纯粹的坏人。
或者说,单单坏人这两个字都要打上引号。
虽然说汪这个姓似乎有汉奸的种族天赋,汪直也确实和瀛洲交往过密,瀛洲那边基本上就是他的大本营。
但是汪直和常规意义上的汉奸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并不是他给瀛洲人打工,而是瀛洲人给他打工。
就好像雇了几百个黑叔叔来给盖房子修路,反而就成了黑叔叔的走狗。
这天下并没有这个道理。
但即使这样——方别依然不喜欢汪直。
因为两浙倭乱,起自汪直。
“老实说,我也不喜欢。”郭盛静静道:“但是人生在世,我们多多少少要和不喜欢的人打交道。”
“如果不喜欢我的安排,那么我会另外找人去把这批货给他送过去。”
郭盛话音未落,方别原本懒散的目光骤然凝聚起来。
他一把将原本依靠在栏杆上的郭盛直接抓了下来,而同时,数道箭矢破空而来,一边发出尖锐的哨声,一边刺在了方才郭盛倚靠的栏杆处。
郭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方别则一言不发,拉着郭盛的手将他一路从楼船的船顶扯了下来。
“明摆的事情。”方别确定来到船舱之中,对方的弓箭再无法射入,才看着有些喘气的郭盛说道:“有人想要杀。”
“或者还要杀我。”
这样说着,方别信手抄起手边的扫把,笔直刺出。
在他二人前方,一个黑衣人痛苦地捂住了肚子,然后颓然倒下。
一瞬间——似乎整艘船都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