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钩袭出的一刹,在况升的视线中,独孤永的身形竟好似突然凝住了一般,变得静止、却又模糊。
况升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异常的,因为人不是石像,即便一个人再怎么努力让自己保持不动,也不可能真正做到如同凝固般的静止,更不用说这诡异的“模糊”现象。
但在况升想明白这异常的真相之前,一声低沉的剑吟已从其侧方啸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嗯?”况升的战斗经验也很丰富,他一听到动静,就本能地收住进势,将兵器朝着声音的来源侧架了过去。
也正是在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独孤永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侧方,而方才视线中那个“静止且模糊”的身影,忽就烟消云散。
当——
下一秒,双钩迎上了独孤永的剑锋,发出一声震鸣。
本想以快以奇争胜的况升,这会儿却变成了仓皇应招的那方,他被独孤永这反击的一剑之威震得双臂一麻,踉跄退出了三四步去。
且这,还是独孤永手下留情的结果——如果独孤永这一剑不去攻击对手兵器侧摆能够到的区域,而是斜着挥向对手下盘,那此刻况升的右腿胫骨恐怕已经被当场斩断了。
“喔尻独孤永这一式旋身侧闪带反击用得有点好啊。”
“说得没错!主要是快……你知道吧,这招也就是我们离得远才能看清,贴近了我都反应不过来。”
“那这么说,这况升也有点东西啊,居然还能及时反应,挡住这一招。”
“那可不你以为白旋风白叫的咯?”
孙黄的解说声伴随着场上的战况响起,当然他们说得肯定没有人家打得快。
不过他们的解说,确实对战况起了微妙的影响,因为况升从他们的话中,察觉到了一件事……
“似乎只有我能看到独孤永的‘残像’?别人看不到?”这个推断从况升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隐隐明白了什么。
而另一边,独孤永也没有去追击踉跄挪步的况升,只是静静等待着对方调整好体势,再次攻来。
“他在拿我试招?”况升见状,立刻又做出了下一个推测。
不得不说,这况掌门还是有些聪明的,尽管他因为门派不强、文化水平也不高,在对战表中排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但他在实战中阅读战局的智慧可不差。
况升猜得没错——独孤永在发现对手与自己差距颇大后,便开始在对手身上实验自己新领悟到的一套身法。
可能有人会觉得,光看上面几段的描述,独孤永这套很像是漫画里的“残像拳”,但其实二者并不一样。
“残像拳”是一种能让所有人都看得到自己的残像、甚至可以同时产生多个残像的身法,是需要一个人用远超人类极限的速度进行持续移动,并在过程中反复急停、反复再加速……以此来产生犹如分身一般的视觉残影的技术。
简单说吧,在咱这书里,即便是绝顶高手,在不借助外物或者法术的前提下,也是做不到这种事的。
如果真有人能做到,那解说台上的双谐和台下的观众们自然也会和况升一样看见残像,而不是只有况升一人能看见,解说却只说了句“旋身侧闪”。
眼下独孤永所做的,其实是一种仅针对单个敌人,且必须在相当近的距离、非常极限的时间限制内,才能起效的独特技巧。
实质上来说,他并没有产生真正的“残像”,他只是欺骗了况升的大脑。
众所周知,一流的格斗家在应对对手的攻击时,撇开预判的成分,单论反应的话,从视觉信号传递至大脑,大脑做出反应,再给身体下达指令,到身体动起来……这个过程,需要0.5秒左右。
如果事先就对某种攻击有思想准备,加上注意力高度集中,这个时间还能再缩短些许。
那么……在自己主动进攻的时候呢?
从你用视线确认对方的位置,到大脑给身体下达指令,到肌肉的爆发力推动你做出攻击动作,最后到动作完成,这个过程中,其实也存在一小段和“反应延迟”类似的“真空期”。
在这个极其短暂的“真空期”内,你的大脑几乎是停止思考的,对视觉信息的处理亦是一种半放空的状态。
而如果被你攻击的目标,在这个堪称苛刻的瞬间,配合着你的爆发,用和你一样快、甚至更快的速度做出了大幅度的位移,且你俩的距离也足够近,近到他整个人能在移动后完全脱离你的视线,那你的大脑就会因为刹那的“迟滞”与现实之间的错位,看到类似残像的东西。
说起来,独孤永能悟出这招,还得感谢萧准,要不是当初从萧庄主的剑下极限逃生的那次体验,以独孤永的惯用剑路是不会想到这种防守反击的身法的。
当然,这招要是使用失败了,代价也很大;属于是执行条件很苛刻,风险和收益并存的手段。
过去那几个月,独孤永也让父亲陪自己练过这招,可成功的几率十不存一。
这也没办法,因为独孤父子的实力都太强、他们也都太过于了解对方了,像这样的“父子局”练起来其实是很折磨的,谁也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
而眼前这况升,几乎是完美符合了这招的练习条件,即实力不算强,但攻势以快速爆发见长……那独孤永也就趁机让对方“帮帮忙”了呗。
毕竟独孤永要是真出全力,况升在他手下恐难走出三个回合去——我“考试”的时候费那么大力写了一堆屁话,才排到了这里,结果三招就打完一场?那我就不是装傻,成真傻了啊。
叱叱——
说时迟那时快,洞悉了独孤永意图的况升也不跟对方客气,转眼又杀上前来,连续抢攻。
一对亮银双钩在阳光下化为两道白色弧光,眼花缭乱的攻势让解说席上的二位连“看图说话”都有点跟不上了。
“想拿我试招?那你试个够吧!”况升心中虽然也自知不是独孤永的对手,但习武之人大多心存一股傲气,被人轻视自是不忿,不知不觉他就把这股怒气融入了招式中,手下也不再“留情”。
独孤永倒也不慌,见招拆招,机会合适就用用他那“残像身法”,不合适就连消带卸,闪避迂回。
可这种反应又让况升更加气盛,肆无忌惮地加强了攻势。
一旁的裁判闻太騋这时就有点感觉不对了:再这么打下去,不管是况升还是独孤永胜出,最后都要“伤和气”了。
闻太騋当时就起了叫停比赛之意。
幸好,独孤永很快也看出了这点,他也意识到自己再这么搞下去,会不会翻车另说,多少有点得罪人……
于是他赶紧变招,不再用那“残像身法”,而是横剑一立,从正面结结实实地挡了对方一式。
这一挡的剑意,是忍,是退,也是敬。
况升也是在此战中头一次,结结实实地体会到了攻击命中了某种东西,但又无法撼动其半分的那种实感。
接着,独孤永就以单手架着已经被双钩“锁”住的剑刃,在一个从兵器角力角度来看绝对不利的姿态下,不做任何翻转抽离武器的考虑,直接用一式力拔山河的“推斩”反击了回去。
一息过后,在解说与观众们的齐声惊呼中,况升手中的双钩被震脱了出去,他整个人也朝后翻跃而起,以个非常优美、但落地时大概率会被砍的动作后翻落下。
又一声响,落地的况升的双脚堪堪踏在了擂台边缘,独孤永的身影也在同一瞬箭步追来。
但独孤永没有伸剑过来,而是伸出了手。
下一秒,况升下意识地握住了对方伸来的前臂,随后就被拉回了擂台上。
“在下方才一时忘形,况兄莫怪。”独孤永知道自己这场打得有点托大,赶紧跟对方打招呼,
“好说,独孤兄技惊四座,况某佩服。”况升也不是小气的人,既然对方话都到这儿了,语气也挺诚恳的,那有台阶就下吧。
两人这么客气客气,独孤永还帮况升拾起了掉落在台上的兵刃,这场便算是有结果了。
“第一场,‘败龙剑’独孤永,对‘白旋风’况升,由独孤永胜出!剑王府晋级下一轮。”闻太騋随即便高声宣布了这么一句。
台下观众闻声,也是纷纷喝彩。
到了这会儿,解说席上的孙黄两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一方面,他们是为独孤永这个朋友成功晋级了而高兴,不过这是次要的,毕竟独孤永就算淘汰了也无所谓。
另一方面,真正让孙黄有点担心的,其实是这第一场对决能否“安稳落地”;因为这种规模的比赛他们也是头回搞,跟之前的“龙头杯”相比,这回的盘子攒得有点大过头了……万一第一场就出现有人出阴招、闹场、或者打得很丑陋、赛后某一边恼羞成怒之类的情况,那对赛事的整体形象肯定有影响。
好在独孤永和况升奉献了一场相当体面的揭幕战,算是给后面的选手们打了个样,定了个基调。
不过,和台上的一片和气相比,此时那擂台后方的选手休息区里,却早已是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