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胡闹!”汪蒙几乎背后一凉,双眉竖了起来,“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竟然也跟着这小子这么胡闹么!?”
薛子平愣了一下,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下来,“大人是说……?”
“万一当时在镇子里的不是马夫,而是一伙货真价实的精锐小队呢?昨天我们在密林商量这件事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忘了?!”汪蒙怒极,“即便只是寻常金兵,那几十个人的战力也不可小觑——更何况你们还带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一道冒险,若是赌错了,岂不白白赔上上他们这些人的性命!”
薛子平轻咳了一声,低头笑了笑,“不瞒大人,我当时也问了一样的问题。”
“那你们还——”
“还请大人听我说完,”薛子平轻声道,“当时韦松青要带所有人都往镇子那边走的时候,属下也是不同意的。石猴镇离两头望也就七八里地,如果这批金贼只是一批先遣队,目的是劫了石猴镇以做据点,甚至是有意向两头望发起夜间奇袭……那我们这样直接闯过去不异于是羊入虎口,甚至会打草惊蛇。更不要说让这些百姓跟在我们的火铳兵后头一起冒险。
“那时韦松青喊了两个山民来,询问他们这一日在山上看到、听到了什么动静没有,几个山民都说没有,只是午间和夜间升过炊烟,应该是镇子里的人在起灶做饭。
“这般答话之后,韦松青对属下说,正是因为石猴镇离两头望只有七八里地,如果金贼真的有意劫这镇子当作据点或是打两头望的主意,那么今夜必定会有所行动,否则就要冒着同时被两头望和涿州周军夹击的风险。
“然而这些金贼什么都没有做,这一整日也没有后援出现,可见他们是一群货真价实的游兵,舟车劳顿只能暂避于此。所以只要威吓到位,必能兵不血刃将这些人拿下。”
汪蒙没有说话。
不远处,两头望的县令正从里间快步走出相迎,远远便打起了招呼。
汪蒙应声望向旧友,也走上前颦眉拱手,低声道,“抱歉了邵大人,这会儿突然想起军中有些事情,今日就不作陪了。”
“诶诶?怎么才来就要走?”
汪蒙望向薛子平,“你知道韦松青是去哪里闲逛了吗?”
薛子平摇头,而后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有百姓说,城东有林家父子的石碑,韦兄弟好像挺感兴趣的。”
话音才落,汪蒙便迈着大步,近乎小跑地往外去了,身后的邵县令一脸懵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城东不仅有林家父子的石碑,两头望的城东,有一座碑林。
这间小镇的结构和屯龙陂很像,或许大部分北境的小镇都带着相似的气质吧,柏灵牵着马,一道一道石碑看了过去。
虽然这会儿是午间,但骤起的寒风依然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奇怪的是,这丝毫不影响头顶烈日的暴晒——日头若是直射在身上,非但不教人感觉暖和,反而刺得生疼。
午后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候,碑林这块地方无遮无挡,除了柏灵再没有旁人驻足停留。
柏灵戴着兜帽,把半张脸都牢牢遮住了,她走走停停,最后在碑林的东北角停了下来。
这里的石碑高低错落,字体各异,所撰写的都是这两头望城中的大事,从天启年间开始,直到今夏。前面的石碑柏灵都没怎么细看,只是草草扫了几眼,越往后石碑越新,时间越近。
林白出现得也越多。
看起来,柏奕在两头望留下的痕迹,远远超出了她先前的预想。
两头望是一处位置极为险要的县城,也是联通涿州和鄢州的重镇,柏奕这两年的夏天几乎都是在两头望度过的。
他在这里有一间专门的诊所,不过并不是用来给普通人看病的,而是用来和涿、鄢两州的大夫一同做病例分享和研讨。
先前因为柏奕大部分时间都在靖州,所以除了靖、抚两州的大夫能时不时见上他一面外,其他地方的大夫若是想见他,就必须翻山越岭——这既危险又辛苦,所以柏奕后来便挑选了两头望这个在涿州和鄢州之间的小镇,作为每年夏天与北境南边两州交流的据点。
每次分享和研讨的时间大约会持续半个月,会作报告的远远不止柏奕一人,他似乎是将学术研讨会的形式搬到了这里。在初夏时分,想要参与研讨会的大夫需要先向所在州府的衙门递交参与申请,如果他们自己有病例想要分享,就连同他们今年或往年遭遇的病例报告一起呈交。
这些报告会经过匿名处理,再由当地几位有名望的大夫进行甄选,最后选出大约三十人左右的报告人。
这三十人的姓名和他们各自要分享的病例会以摘要的形式制作成册,在两头望城中进行分发。
在那半个月的研讨会中,每天上午和下午,都会有被选中的大夫在柏奕这间“特殊”的诊所里做分享,前来参与报告的大夫们则可以依据摘要的内容,来选择去听哪一场报告。
这医学分享会在今年才刚刚第二届,但已经广受好评。
每一年的病例报告和与会研讨都由专人整理成册,刊印发行,甚至传到了京城,被内阁点名表扬。
这个形式在第二年就被平京的“农研所”和“工研所”学了去,只是京中后来复刻的情况几何,两头望这边就不清楚了。
柏灵忍不住伸手,想要抚碰石碑上林白的名字,她忽然意识到在这分别的几年中,尽管两人未曾碰面,却都在做相似的事情。
她和柏奕都在尝试和这个世界和平共处的方法,并且各有收获。
这个形式在第二年就被平京的“农研所”和“工研所”学了去,只是京中后来复刻的情况几何,两头望这边就不清楚了。
柏灵忍不住伸手,想要抚碰石碑上林白的名字,她忽然意识到在这分别的几年中,尽管两人未曾碰面,却都在做相似的事情。
她和柏奕都在尝试和这个世界和平共处的方法,并且各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