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京城度过了战战兢兢的一夜。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守城的年轻士兵有些手忙脚乱——从他们开始在这片城墙里巡逻开始,就从来没有遭遇、甚至想象过这里被兵临城下的情景。
巨石、粪水、木叉被接连扛上城墙宽阔的走道,弓弩业已就位,然而深重的夜色里,除了不时闪耀又熄灭的火箭不痛不痒地落在城墙上,城下始终没有一支队伍靠近。
然而那令人胆颤的号角和一阵一阵指挥有序的冲杀声,竟是在城外响了整整一夜。
拂晓时分,孙北吉在平京守将的陪同下,亲自登上了南门——大约一刻之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鸣金收兵的声音,而后南门外的一切就恢复了平静。
孙北吉扶着城墙往南望去,眼前是一片寂静的焦土,有一些还在冒烟的箭矢还插在城墙的缝隙和城下的空地上,却没有任何敌方的残甲、尸体、血泊或是足印。
“不知道这是在故弄什么玄虚。”守将眉头紧锁,“一整晚也没有看见人。”
“再等两日。”孙北吉低声道,“在秦、楚的援军赶到之前,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自然。”守将低声道,他的目光也往下看去,“他们人不多,一整晚上了三四十趟箭雨才留下这么些痕迹,我估算下来,可能两千人都不到。”
孙北吉望了望南面的深林,想着昨夜城中多处捕获的投毒者,轻轻摇了摇头。
“谨防有诈,我们还是等到援军到了之后,再看。”
这日上午,所有靠近南门三十丈以内的民房,官兵们都清检了一遍,在将百姓全部引去一处集中住所之后,他们拿着油毡,将这些空置的屋子遮挡起来——屋顶、向南的木墙……无一例外。
在这些人铺油毡的时候,另外一群官兵则抬着一个又一个的大水缸从他们身边穿行。
这些水缸大部分是从城北的大户人家还有皇宫中直接征用的,士兵将水缸放下之后,又就近取井打水,直到将每一个走水缸都添满才退下。
这一日,城中的百姓仍旧不被允许出门,但在经过昨夜的那顿狼哭鬼嚎之后,许多人也暂时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一些深巷里的人家趁着官兵过了,偷偷打开门小声说话。大家都听见了昨日响锣人说的话,但事情太过突然,谁也不知道这事情的真假。
这会儿刚好也出不去,锦衣卫又忙得像狗,百姓们索性隔着街巷,蹲在各家的门口一起唠那位沁园太子的八卦。
大宅院里,许多人已经暗自收拾好了细软,深院里的男人女人们也和外头的平民一样惴惴不安,但好在宅子里可以自由走动,于是一家人聚在一块,彼此商量着万一出事,这拖家带口的究竟该往哪个方向逃。
这平京城里,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今日这样平静而肃穆。
这天夜里,城墙上的守军依旧严阵以待。
敌人仍然没有正面进攻,然而那些从浓黑的夜色中穿透而来的火箭,却不知为何突然增加了将近一倍的射程。
它们越过城墙,落进城南的地界,这些箭头裹着浸满了鱼油和硫磺的湿布,即便经过了长程的飞行也依旧带燃烧的明火。
这些火箭扎扎实实地射在了白天士兵们布置的油毡上,少数角度刁钻、仍旧引燃了的箭矢,则被伏守在近旁的盾兵迅速提水浇灭。
夜间的一切秩序井然。
拂晓时分,南面的深林再次响起鸣金之声。
当晨曦的微光照亮这片陆地,守城将领看见的依旧是底下空荡无人的地表,还有更加密集的焦黑箭矢。
孙北吉再次登楼巡视,确定城防依旧固若金汤。
其实就在昨天夜里,一支送信的队伍已经从平京的西面和北面冒死潜出——不过他们并不是向着秦州和楚州的兵营去的,这些信差一路南下,向着越州进发。
——等到秦、楚援军一到,那么他们这边追,越州那边截,势必能将这支受兰芷君调遣的千人队伍一个不留、全部歼灭。
“这就是打仗吗?”
艾松青坐在床榻边,一只手轻轻给熟睡的念念打扇,另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念念的背。
这个夜晚,除了有些吵闹之外,和以往那些宁静的夏夜没有任何区别。
那些从远处传来的冲锋号角在初听时还有些吓人,但人真要适应起来,也挺快的。
“……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呢。”艾松青低声道。
“不知道。”柏灵低声回答,“可能平京比较难打吧,所以我们这儿没什么感觉。”
柏灵正坐在桌前,伏案写作。
此刻她正在努力回忆歌词,并且将它们默在纸上。有些实在想不起来的,就只好硬着头皮,按韵脚现编。
“也不知道艾芊现在怎么样了……”艾松青垂眸望着念念,“我听说她被养在城南的一个院子里,也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人给她送吃的。”
“这几天肯定是有的。”柏灵没有回头,她抽出一沓新纸在桌上铺开,“过了这段时间就不好说了。”
艾松青刚想说什么,念念翻了个身,她原本靠在艾松青这边的脑袋转向了床的里侧。
艾松青调整了一下念念的小枕头,然后把被角盖在她的肚皮上。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艾松青轻声道。
柏灵停下了手中的笔,“……你想把你姐姐接过来?”
艾松青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前段时间和鸨娘打听的,她说那宅子里养着好些从百花涯或是别地买来的姑娘。我姐姐虽然娇蛮一些,但本心不坏……她一个人待在那里,过得很不好。”
柏灵没有立刻回答。
艾松青又低声道,“其实不用太费心,其实只要让她和那些棚居的女人们在一块儿就好。”
“……她未必愿意来。”柏灵轻声说道。
“我可以去劝她。”
柏灵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你在这里,她才未必愿意来。”
回想起艾芊的种种,艾松青仿佛被点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柏灵是对的。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坐到柏灵身旁。
“……话说柏灵以后,是什么打算?”
柏灵一下没听懂艾松青想问什么,有些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什么‘什么打算?’我最近要做的事情,都和松青你说过了啊。”
艾松青望着她,“但你肯定不会一直留在兰字号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