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柏灵,艾松青擦了擦眼睛,回到屋内。
念念在椅子上蹲着,半个身子伏靠在桌上,手里抓着一支柳木烧成的炭条,正在写写画画。
艾松青关上门,走到念念的桌边,“念念在干什么呢?”
“在画画。”念念小声回答道。
艾松青望着念念手下压着的纸,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想着方才柏灵说的那些话,她大概能明白那个道理,但道理归道理,柏灵永远有一堆道理,艾松青回想起来,感觉自己总是说不过她。
这几日乐坊的日课不知道为什么都停了,艾松青自己坐在屋子里练琴。
但她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伏案的念念身上,过了一会儿,她又跑去看了看,“还在画吗?”
“嗯。”念念点头。
“你在画什么啊。”
艾松青歪起脑袋看着念念手里的画——隐约能看出上面画了四个人。
“我在画我们早上吃饭。”念念回答道,她指着上面歪歪斜斜的小人说道,“这个是我,这个是我娘,这个是松青姐姐,这个是柏灵姐姐。”
艾松青表情变得复杂,她低声道,“……怎么想到要画这个呢?”
“柏灵姐姐说,我想我娘的时候可以给她写信。”念念轻声道,“但念念还不会写字,所以就画画。”
念念的笔停了下来,“松青姐姐会写字吗?”
艾松青点点头。
念念笑了一下,“那松青姐姐一会儿帮我写信好不好。”
“嗯……好。”艾松青点头说道。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一如柏灵所说,念念并不总是像这一天早晨一方风平浪静。
很多次——大部分时间是在夜里突然醒来,念念哭闹着一定要去找妈妈,无论柏灵还是艾松青如何安抚,念念都不理会,除了宝鸳回来,任何其他事情都无法抚平她的煎熬。
然而宝鸳终究是不会再回来了。
念念始终不能领悟和理解这一点,但柏灵和艾松青还是一遍遍地解释。
她们和念念一起整理宝鸳留下来的衣服,听念念说过去她和宝鸳的故事……柏灵给念念带回了一只布偶兔子,念念很快把它当作了最亲的伙伴,无论是吃饭或是睡觉,都始终抱着它。
念念每天都画四五张画,把她一天会做的事情都画下来,然后等入夜的时候和柏灵一起出去烧了。
偶尔有几次,她做梦的时候梦到了宝鸳——无一例外的是,每当梦醒的时候都伴着眼泪。
在柏灵的安排下,念念的生活很快恢复了规律,大部分时间里,艾松青和柏灵总有一个人是留在房间里的——这也是柏灵的主意,即便有时候不得不两人都离开,也会认真和念念约定好再回来的时间。
只会早回,不会迟到。
夜里,等艾松青和念念都睡着了以后,柏灵又会起身离开,去到与韦英约定的地方继续她的训练。
有时候是在兰字号里的某个角落,有时候是在梨园后面,有时候又会回到屋顶。
在进入百花涯之后,柏灵很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小臂和上臂的肌肉非常明显,小腿肚子也渐渐变得紧实、坚硬,她可以轻松地从角楼的小屋里一路加速地奔向金阁,也可以轻松地翻跃某些大约到她腰上的矮墙。
七月很快结束。
这天夜里,柏灵的动作频频出错,韦英非常恼火。燃文
“抱歉,今天我可能不太适合练习。”柏灵直言道。
“你在想什么?”
“……我今天……在等一个消息。”柏灵轻声道。
韦英气得吹胡子,“什么消息?”
“……就是,那个李生。”柏灵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她感觉今晚一直被韦英打中的手臂估计回去要淤青,但这会儿也不好意思一直去揉,“不知道韦师傅还有没有印象。”
韦英眯起眼睛——他当然不会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
“就是那个赌徒。”柏灵提示道。
韦英轻轻哼了一声,他想起来了,是那个柏灵送了金子又送银子的赌棍。
这件事柏灵不提他还忘了。
韦英冷笑了一声——在柏灵送了一大笔钱之后,他出于好奇盯了这个李生几天,所谓的“去百花涯外安置宅院”或是“找一份正经行当谋生”……这些正经事他一件也没有做。
他第一件事就是把黄金拿去兑了等价的银票,然后进了赌坊就再也没有出来。
当然,反正这钱出在柏灵头上,柏灵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也懒得管。
“等他的消息?”韦英冷嘲了一声,“赌棍会传回来的消息就只有两个,要么输了钱,要么没了命,不会再有其他可能了。”
“是啊,”柏灵说着收起了匕首,“但没命也有很多种没命。”
这句回答引来了韦英的兴趣。
他望向柏灵,“你除了给他钱,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柏灵摇头,“没有别的了。”
韦英单眉轻挑,想了片刻,忽地明白过来。
柏灵这时才低声道,“我这个人受不了看别人受折磨。就算当初把他扣在了兰字号里,让这兰字号里再凭空多了一具尸体,他也吃不了多少苦头,保不齐我自己还会被牵扯进去,这种事情我不做。”
柏灵深吸了一口气,“赌棍,应该有赌棍的死法。”
韦英笑了一声,手中的碎石又飞了出去,柏灵闪身躲过。
“那你就尽管想着这件事情,”韦英开口道,“今晚的训练不能停。”
“为什么?”柏灵申辩道,“我这样是静不下心练习的——”
“所以今晚才更要练习,”韦英双手抱怀,直接打断了柏灵的话,“拔出你的匕首来。”
柏灵愣了一下。
是的,韦英说得很对。
后半夜,一个身影匆匆忙忙地从一处树影下闪到了另一处,打更人提着灯笼走过,等到声音远去,两个百花涯的夜巡者又迎面而来。
那身影在灌木丛后潜藏了许久,直到这条路上再没有别的人迹,他才探出头来,几步就冲去了兰字号的侧门。
“等等!干什么的!”侧门的守卫呵斥道。
“我……我找柏灵!”
那个身影从身上摸出一张名帖——那还是上一次和柏灵相见的时候,柏灵放在银两当中的,说是有需要时,可以凭此名帖相见。
守卫提着灯笼走近,那人看着极为脸生,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几乎看不出人形来。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名帖——诶,上头还真是百灵姑娘的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