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鸳转身要走,柏灵忽然想起了什么,上前追出门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等屋子里就只剩艾松青和柏灵两人时,艾松青才开口问柏灵做什么去了。
“就是今晚听戏的时候,听旁边的人说,京兆尹衙门好像最近要精简人员,”柏灵轻声道,“宝——李姐的丈夫恰好在衙门里做事,我就去给她提个醒。”
“精简人员啊……”艾松青低头喃喃道,“前些年楚州也做过,可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你家也经历过么?”
艾松青连连摇头,“不是我家被精简,是我伯伯当时就兼着这个活儿,一开始还想动真格的,但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推不下去,结果怎样我也不知道……也是平日听我爹提了一嘴罢了。”
“且看吧。”柏灵望着夜色,轻声叹了一声,“今天也累着了,我们都早点洗漱,早点睡。”
艾松青笑起来,“嗯!”
次日一早,太医院的西柴房里,韩冲早早醒了。
如今六月酷暑,一日之中也就这晨光熹微之时太阳还算温和。
他依旧浑身疼痛,但这儿的大夫仍旧要求他每天挑个时间起来坐坐、走走,哪怕是从屋子的西边走到东边。
韩冲一直掐指算着日子,如今在这里躺了半个多月,他自己觉着也差不多该回沁园了。
但这里年轻的大夫们显然不这么觉得。
一早,太医院的学徒们端来带了比前几日的米汤更浓稠一些的稀饭和鸡蛋——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往探病时常见的鸡汤、大骨汤这里一概没有,大部分情况下提供的饭菜都是相当挺淡的鱼肉、鸡蛋、羊奶和一些青菜。
韩冲开初对羊奶极为抗拒——又不是襁褓里的孩子喝什么奶啊,还不如鸡汤来得补……
然而他哪里料到,这些年轻的大夫竟趁着衡原君来探望的时候,把他拉去一旁的屋子里做思想工作——韩冲拗得过这些学徒,但着实拗不过自家的主子。
外头传来脚步声,韩冲循声抬头,见衡原君又戴着口罩出现在了门口。
他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起身要去迎,衡原君抬手让他坐着,自己快步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韩冲小餐桌上的饮食,“今早怎么没有羊奶了。”
“说是还在‘消毒’。”韩冲答道,一提起这个话题,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煮又不煮开,这样能‘消’什么‘毒’了——”
韩冲这边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煮开了,这牛奶里的好东西就给‘煮死’了!”
衡原君和韩冲同时抬头,见这半个月一直在负责他们这床的学徒端着一个白瓷碗进来。
韩冲悻悻地住了口。
“今日份的羊奶,喝吧。”那学徒笑着道,“也不是每个病人都能有这个待遇的,你既然能喝,就还是多喝点儿。”
韩冲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
衡原君一直坐在一旁望着,这时也好奇问道,“什么待遇才能喝?”
“这个不看别的,看病人自己。差不多一半人都喝不了,喝了奶就胀气拉肚子,从前柏大夫在的时候说这叫‘乳糖不耐’,虽然不会有什么害处,但是病人自己难受,就算了。”年轻学徒笑着解释道。
说话的当儿,韩冲已经放了碗——碗底干干净净。
“这就好啊,”那学徒上前,收拾起桌上的鸡蛋壳来,“还是要多听大夫的,大夫最盼你好。”
韩冲冷嘲了一声,“……让吃鸡蛋,不让喝鸡汤,有什么道理?”
那学徒一听,脸色严肃起来,手里的动作也停住了,转身望着韩冲道,“那这个我可以跟你好生掰扯掰扯,好些伤筋动骨的病人都喜欢炖鸡汤骨头汤,油旺旺的一大碗,但你就是把一只鸡炖烂了,到头来能融进汤里的营养也不到百分之五,那么油喝下去,你肠胃就先受不了了;
“至于说骨头汤,骨头汤的钙含量还不到你手里这碗羊奶的一成……”说到这里,他自己先停了下来,“知道什么是钙么?”
韩冲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学徒。
那学徒一见韩冲吃瘪,立刻乐了,“不知道吧?你也不用知道,反正你知道这东西对骨头好就行,什么虫草灵芝,都没这个管用。”
衡原君全程无话,只是在一旁笑着听。
韩冲不好发作,只是面色铁青地重新在床上躺了下来,然后拿被子直接盖在了脸上。
等学徒端着餐盘和空碗走了,韩冲才又重新坐了起来。
“明公,我想回沁园。”他低声道,“……这地方呆久了头疼。”
“再过两日吧,大夫说你这几日还在反复发烧,等烧完全退了再走比较稳妥……”衡原君沉眸笑道,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向韩冲,“不过就算回了沁园,你也还是要遵医嘱,不能由着自己性子胡闹。”
“……”韩冲默然。
“前日给你带来的八卦锁,你解开了吗?”衡原君问道。
韩冲从枕下取出一个小布包,“拆倒是拆开了……但没试出来要怎么拼回去。”
“重拼确实比拆要难。”
衡原君接过了韩冲手里的小布包,将它在自己的腿上铺平,而后则动手将里面的零件一一组合。
韩冲望着衡原君的手——在明公的手下,九条八卦锁的榫卯分分咬合,很快就恢复成了最初的十字模样。
衡原君将八卦所轻轻抛向韩冲,韩冲伸手接住了。
“无聊的时候就用这个打发打发时间吧。”衡原君笑了笑,“还是挺好玩的,是不是。”
韩冲没有回答。
尽管他丝毫没有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但既然明公如此交待,他无非就将这当作一个病榻里的任务来执行。
“我也盼着你回沁园,”衡原君轻声道,“有件事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半月之前,上洛郡王陈信又来京了。”
韩冲表情微变,抬眸望向衡原君,“是为惠施和尚来的么?”
“尚不清楚。不过他前几日去东林寺祭拜了惠施。”衡原君低声答道,他难得地叹口气,望向韩冲,“你不在,很多事我一个人做起来……确实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