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在马车上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这本封在硬纸袋中的棋谱拆开翻阅,只略略扫了一眼,便觉得这一定出自衡原君的手笔。
此刻尚未断真假,他已经坐在桌前,也顾不得换下被雨水打湿的鞋袜,一页一页地翻阅起来。
不多时,柏灵坐在自己居所的桌前,望着眼前略有些焦躁的侍女。
明明傍晚时才说今后大概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未曾想分开还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就再见了。
“我没有忘哦。”屋内,柏灵神情安和,她轻声道,“只是之前也没有答应过兰芷君要在什么时候给到他,他为什么今天要得这么着急?”
侍女发出轻哂,“这是兰芷君吩咐的,还轮不到你问为什么。”
“怎么轮不到。”柏灵抬头望了眼前人一眼,“我们先前订了个赌约,赢了输了各有说法。我赢了,按说原本什么也不用给,但念在他实在好奇,所以才答应得空时会动手……这是我好心在先,兰芷君自己也领这份情,不会勉强我的。”
侍女稍稍眯起了眼睛,声音压低,颇有几分克制的恼怒,“……到底是什么东西?”
柏灵伸手顶在侍女的肩膀上,慢慢将她推后。
“兰芷君让你来催,却没有告诉你他要的是什么吗?”柏灵轻声道。
侍女颦眉,“兰君……有他自己的想法,那不是我该置喙的!”
柏灵轻轻擦了一下脸,抹去了侍女溅在自己脸上的唾沫星。
“那看来,你的兰君可能也不大想让你知道,我也就……不说了吧。”柏灵笑了笑,“你可以回去转告他,我今晚想想,明天再说。”
侍女愣在那里,“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新进兰字号的新人敢像你这么嚣张——”
柏灵错开了目光,她起身站起来,移步到靠近自己房间的门口。
“站住!”侍女几步追了过来,拉住了柏灵的手臂。
“还是松手吧姐姐,一会儿给你拉脱臼了……”柏灵抽过了手,“且不说我月底要亮相,就说这两天万一握不了笔,那兰君想要的东西……还得再拖。”
“兰君”两个字,柏灵咬得比其他几个字要重一些,侍女隐隐感觉,柏灵的言语重带着几分调侃,又似乎含着一点威胁。
于是她重新调整呼吸,再次看向眼前的柏灵,声音也恢复了最初的冰冷。
“不要跟我嬉皮笑脸,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柏灵叹了一声,“我问过了,姐姐不肯告诉我啊。”
侍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是在金阁服侍的凤栖。”
片刻的沉默。
果然,柏灵全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不懂得这名字背后究竟有什么意味,她只是兀自点头,重复了一句,像是为了把这个名字记牢一些。
“嗯,我记下了。”柏灵再次看了看她,“凤栖还有别的事吗?”
凤栖望着眼前有些不知好歹的姑娘,尽管怒火攻心,但脸上依然保持着寒霜似的表情。
“你那个住在花弄里的朋友,兰君交给我照顾了。”凤栖长眉微抬,“你最好也掂量掂量——”
“姐姐既在金阁服侍,想来应该是兰芷君身边的人,最知道分寸了。”柏灵垂眸笑了笑,“往后我可能会常常见兰芷君,大概也会常常见你。免不得要相互照顾,我会好好掂量。”
凤栖冷笑了一声,那一句“你也配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她只是笑了笑,在柏灵跟前踱起步来。
水红色纱裙下,凤栖两腿细长,柏灵隐隐望见轮廓和裸露在外的些微春色,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林婕妤。
良久,凤栖低低地笑了一声,“我记住你了,柏灵。”
柏灵也笑,并向着她微微欠身。
“不早了,我今日要休息了,凤栖也早点回吧。”
而后,柏灵从里面关起了自己卧房的门。
关门之后,她没有接着往里走,而是在昏暗无灯的房间里等了一会儿,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凤栖显然也一直没有走,她站在柏灵的门外盯着这道门盯了好一会儿,才提裙离开。
脚步声远去后,柏灵再次打开了门。
望着随夜风摇摆的厅门,柏灵两手抱怀,着实有些不解。
她有个直觉:在兰芷君金阁中侍候的这位香艳美人,大约是把自己当成了某种潜在的威胁。
可是能威胁什么呢——难道还怕她会爬到兰芷君的床上去吗?
简直是疯了。
次日一早,松青收拾了自己日常换洗的衣服,两人一起吃了她去梨园前的最后一顿早饭,而后柏灵目送她在龟爪子的护送下,脚步轻快地下楼去了。
如今柏灵每一日的作息都非常规律。
如果这里不是百花涯,那柏灵大抵会对自己当下的人生非常满意。
在艾松青走后,她又开始了久违的近乎独居的生活。
白天,她的每一个时辰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兰字号有自己专门雇佣的六艺师傅,这里的“六艺”和礼乐射御这些贵族的家学大相径庭,乃是兰子号自己的一套流程标准——书画歌舞琴酒茶,大抵如此。
而那教授闺中术的婆婆,则很适时地被安排在入夜后来此。
她不说自己的名讳,只是说这里的人喊她“春婆”。
春婆生得慈眉善目,会先和柏灵一起吃晚饭,席间二人谈笑风生,如同忘年之交。
不过如春婆所说,这也是她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还是要先得了姑娘的信任,那之后过程里姑娘们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才好意思开口问。不然全程都是春婆在说,姑娘羞红了脸,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你这算好的啦!”春婆笑着道,“好多姑娘,我把春宫图一拿出来,还没说什么是什么呢,她们就羞得眼睛都不好意思看过来了,教你可真省事儿。”
“每个姑娘,春婆都要这样单独教吗?”柏灵有些诧异,“那怎么教得过来?”
“自然是不用每一个都如此。”春婆笑道,“只有走到了亮相这一步的姑娘,才能经我手调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