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密一见孙北吉,脸上的表情慢慢僵住——刚才怎么就嘴欠想着要来打个招呼呢?
要说张守中出现在这里,那不稀奇,张大人现在也就四十来岁,也算年富力强吧……更何况他原配夫人前年病逝,这会儿来百花涯里找找乐子也是情有可原。
可孙北吉不一样啊!
孙阁老这满头都找不出一根还黑着的头发丝了,怎么也大晚上往这种地方跑,而且还是跟着张守中一块儿……
大周的首辅次辅携手逛窑子?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张守中先打破了沉默,他望着郑密的衣袍,笑着道,“郑大人今晚这一身,倒是气宇轩昂哈。”
郑密刚想客气两句,突然又觉得张守中这话听起来像是别有深意,他连忙摆摆手,“哪有哪有,我家里的那位一向名声在外……就是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到百花涯里胡来啊。”
“那郑大人今晚是……?”
“是小侯爷支会我来的,说今夜百花涯的五月牙行,就算千难万险也一定要来看一眼——”
郑密话说到一半,就发现张守中和孙北吉的脸色都微微有些变化。
孙张二人略带意外的目光让郑密心里不自觉地开始打鼓,嘴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自己这解释听起来……怎么有点像把黑锅推给曾久岩的意思。
那还是个和他差辈儿的小辈……这是不是越解释越黑吗,还不如直接大方承认说今晚就是来逛窑子的呢!
然而,还不等郑密开始二轮辩解,张守中那边目光微动,“巧了!”
郑密的脸稍稍抽了一下,“……怎么,两位也是小侯爷请来的?”
这理由他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几分难以置信,总不至于孙张两位大人也随手丢锅吧……
“倒不是,”张守中目光灼灼,“但我和阁——孙伯,也是为了今晚的地下牙行来的。”
郑密稍稍怔了一下,这才觉察出事情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我原本还觉得就是小侯爷年轻气盛瞎胡闹……”他微微颦眉,“可您二位也被惊动了,这牙行今晚,是要出大事啊?”
张守中和孙北吉彼此看了看。
“郑大人不知道详情吗?”孙北吉问道。
郑密摇了摇头。
张守中轻叹了一声,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这里不是久留的地方,咱们先走,到地方再说吧。”
张守中带着郑密和孙北吉走了一条很是特别小路,如他先前所说,这条路并不在地面上,而是在百花涯曲曲折折的楼宇之间。
数不清的胭脂廊桥,数不清的花灯栈道,着实让三人为此地的繁华震惊。
“张大人对这儿……看起来很熟啊。”郑密望着前面引路的张守中,“这么绕的路,你现在放我回头我都能给走丢了……”
“没有,我也第一次来。”张守中回头说道。
“啊?”
“下午研究了一下他们送来的地图。”张守中平静答道,“感觉就这条路最僻静。”
郑密顿时肃然起敬。
三人很快就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所谓的地下牙行,并不在地下。
相反,今夜的牙行买卖就在沿河的高楼边,这是百花涯的中心腹地。
之所以喊出“地下”之名,只是因为今晚的这场交易原就不是人人都能入场。
此刻,戏台下的堂座里此刻已经坐满了人,二层与三层的隔间珠帘垂落,贵客们显然也已经落座。
这些坐在厢房里的来客各自有各自的来往通道,彼此完全不用担心在这里打上照面。
郑密此刻就带着几分好奇扒拉着手边的竹制卷帘——他总觉得隔壁的声音,听起来隐隐有点儿耳熟。
“郑大人,过来坐吧。”张守中轻声道,“这里头的是非曲直,我现在来和郑大人讲个明白。”
“已经要开始了?”艾松青抱着重重的筝琴站在后台,脸上略有些担心的神色,“但柏灵还没有回来啊……”
“没回来?”鸨娘两只眼睛瞪得像鱼泡,她深吸一口气,回头就给站在身后的龟爪子一巴掌,“这儿还少一个人怎么没人发现!?”
龟爪子一下给打蒙了,而后突然回过神来,“哦哦哦,那个丫头在季老师傅那边,我半个时辰前已经派人去催过了!”
“半个时辰?!”鸨娘气得两颊绯红,“现在就带人去!就是捉也把人给我捉回来!这都什么时候了不要给老娘找事!”
“是,是是!”
龟爪子捂着脸,有些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艾松青有些战战兢兢地望着眼前的鸨娘,“那个,我们是……我们是第几个?”
“先排到最后!”鸨娘狠狠剜了艾松青一眼,“要是今晚你俩把老娘的安排搞砸了,回去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艾松青打了个寒战,兀自退到一边,抱紧了手里的筝。
尽管鸨娘生气的样子非常吓人,但她倒不担心柏灵那边。
反正只要到了时间,柏灵肯定会出现的——艾松青有这样的直觉。
她将琴放了下来,绕去舞台的侧面,往下看了一眼今日堂座里的客人。
只是草草一瞥,她便觉得今日堂下所见,一片乌烟瘴气。
堂座最中间的地方,坐着已经定下了去处的姑娘们。
她们看起来就和往昔养在深闺的时候一样,别无二致。
而那些围坐在四周的男人们,眼中闪动着某种让艾松青感到危险的目光——带着几分傲慢、兴奋,还有难以掩抑的垂涎。
想想过了这一晚,这些女孩子或许就要在这样的人身下承欢,艾松青只觉得一阵一阵的恶心泛上心间。
她看见艾芊脸色苍白地坐在下面,两手交握在身前,尽管她腰以下的部分全都被前面的人挡住了,但艾松青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艾芊此刻一定正紧紧捏着她左手的银镯。
二楼和三楼的隔间也坐满了人,但是那些地方大都没点上什么灯,只有一两盏昏黄的微弱烛火隐约在珠帘后闪动。
站在台下往上看,什么也看不清。
正当艾松青有些出神地站在那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人来了!人来了!”龟爪子在远处喊着。
艾松青转过头,不远处,龟爪子正艰难地排开人群,在他的身后,有一个身着白裙的姑娘正慢慢向这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