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十四艰难地呼吸着,他的左手本能地抬起,试图掰开韩冲的手。
然而这是一种徒劳。
韩冲的手慢慢用力,慢慢抬升,他听着韦十四喉咙中传出垂死的呜咽,而后骤然松手。
韦十四再次跌落在地上,震得周身疼痛。
“来人。”韩冲回转过身,几人立刻上前听令,他轻轻踢了地上的韦十四一脚,“带回镇抚司鸩狱。”
入夜,新的米粥来了又凉,凉了又热,柏灵依旧独自坐在屋中,等候着来自养心殿的新的消息。
天黑了,又一日过去了,柏灵听见院子里偶尔传来换岗的脚步声——那是皇帝的守陵人。
其实哪里用得着这样的阵仗,没有了十四,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已。
不要说是这些训练有素的守陵人,在这样一个宫墙巍峨的地方,即便是宫中最普通的侍卫,也一样能轻易挡住她的去路。
下午提出要见十四,陈翊琮让她等消息。
而后柏灵又想再见一见父亲和柏奕,陈翊琮拒绝了。
柏灵隐隐觉得,在十四之后,陈翊琮大概还会用柏奕和父亲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只是现在还没有走到那一步,所以他还没有这么开口。
但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今天她能用这样的近乎自戕的行为,来恳请陈翊琮暂时放下对韦十四的杀心,可来日她始终拒绝进入那座后宫的时候,这样的恳请,又有什么用呢。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稳住陈翊琮的心神?
但所有办法,也都只是暂时的拖延而已吧……
等到真的到了那一步,又该……怎么办呢?
柏灵挠了挠头。
腹部又一阵饥饿的感觉传来,饥饿让人觉得清醒。
只是在黑暗中,柏灵忽然闻到一股香味。
大概是类似烧鸡这样的、油汪汪的香味……
她微微颦眉——是赵七这是换了种思路来哄她吃饭么?
柏灵闭上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可外屋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脚步声、磕碰声……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在意起来,于是翻身坐起,再次嗅了嗅。
屋子里没有点灯,柏灵慢慢走到桌前,伸手去摸放在桌角的火折子,就在她点燃烛灯的瞬间,柏灵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诶嘿嘿嘿……老朽的烧鸡,惊着司药了么?”
柏灵惊声喊了一声,手里的火折跌在了地上,她立刻向身后看去,一个老头子笑眯眯地,盘腿坐在不远处的茶几上。
他手里拿着被油纸包着的大鸡腿——香味的源头,显然就是这里了。
“柏司药?”赵七在外头显然听见了柏灵的声音,“您怎么了?”
老者笑着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对着柏灵耸了耸肩。
“……我没事。”柏灵声音有些虚弱,“屋里没有点灯,我差点绊了一跤……”
“要不要奴婢——”
“不用进来,”柏灵轻声道,“我没事。”
赵七的声音静了下去。
屋子里灯火昏黄,柏灵望着眼前的老人,隐约觉得对方有几分面熟,但又一直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尤其是这道魔性的笑声……
“小司药,胆子挺大。”老者微微眯起眼睛,“见着老朽也不怕的嘛?”
“……我们,”柏灵手持着蜡烛,有些迟疑地望着他,“在哪里见过吗?”
“当初司药进卷籍司的时候,还只有这么高呢。”老人家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现在,真是长大了。”
一瞬间,柏灵只觉得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当初那个引着柏灵在地下卷籍司查了一夜文书的奇怪老人,不就是现在眼前的这人吗?
“……是你!”
“是我呀。”老者笑起来,“小司药还打算这样饿自己多久?”
柏灵望着老人,慢慢将手里的烛灯放在桌上,她抽出近旁的椅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不知道。”柏灵的目光落了下来,她轻声道,“等见到了十四——”
“我已经见过了。”老人家低声道。
柏灵目光微动,旋即看向老人,“他怎么样?”
老人干笑了两声,“还活着,但也只是还活着而已了。”
接着,他将今日石场的事情一一告知柏灵,柏灵听到眼红。
“既然您早知道……您为什么……”
“老朽不救自己找死的人。”老人漠然说道,他看向柏灵,“不过,皇帝确实停下了今晚的审讯,但未必明天不审;即便明天不审,也未必后天不审……小司药也要一直这样饿下去吗?”
“……不然呢?”柏灵看着眼前的老人,“您现在还能去救十四出来吗?”
老人笑了一声,“救出来了,又能如何呢?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出了北镇抚司的鸩狱,就能免于一死吗?”
柏灵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她忽然道。
“老丈您,大约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吧?”
老人微微挑眉,“怎么说?”
柏灵起身去枕头下拿了一样东西,然后慢慢走到老人的身前。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在想……”柏灵将手伸到老人的身前,“……究竟是谁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和柏奕呢?这世上,除了十四,还有哪个护卫会在乎我们俩的性命呢?”
柏灵的手心缓缓打开,她的手掌上落着两块半印。
这是太后在临死前交给她的。
“不要松开手,半印要收好,要相互照顾。”柏灵低声喃喃,“这是太后临终前嘱咐我的话。”
“我到现在还记得,太后当时的表情,”柏灵望着眼前的老人,“当时,老丈您在吗?”
老人脸上的笑意退去,目光变得有几分伤感。
“……在。”老人声音很低,“我在。”
“那么,您是韦英。”
老人没有闪避柏灵的目光,表情严肃。
他没有回答,只是慢慢伸出手,将另一块半印递到了柏灵的手中。
双印相合,印章的底部清晰地合出「韦英」二字。
柏灵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忽然觉得一阵鼻酸。
“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您确实没有死……我没有猜错。”
她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地落下泪来。
“小司药哭什么?”
“我是高兴。”柏灵的呼吸已经完全颤抖了起来,“我是高兴……韦师傅,救救十四吧。”
“这平京城小得很,”韦英轻轻叹了一声,“即便出了鸩狱,他们也有各种办法,把十四重新抓回去,就和这次一样。”
“不一样。”柏灵笃定道,“只要您还有办法,把他从鸩狱里带出来,我就有办法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