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灵再次回到了自家的院落。
这一天的柏家小院,也和往常一样亮着昏暗的灯。
柏世钧的屋子亮着——他大概还在改自己的文稿,柏灵扫了一圈没看见柏奕的身影,心一下就提了起来。
直到听见后院传来水声,她才又重新跑去后院。
柏奕正坐在院子里洗衣服。
他左脚边放着皂角粉,正拿着搓衣板,坐在小凳子上弯腰搓洗衣服。
近旁的墙头上放着一盏烛灯——因为白天大家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忙碌,而柏奕又不愿意雇一个人长期在家里住着,所以这些活计,他经常自己放在夜里来做。
一时间,柏灵站在后院的转角,安静了下来。
她因为这一路的焦急和奔跑而满头大汗,此刻汗水渐渐冷却,她的呼吸也慢慢平静下来。
柏灵忽然觉得有一种整个人被抽空的疲惫感。
她就站在那里,沉默地望着柏奕洗衣服,直到柏奕某一次抬手擦汗,忽然看见后院转角的地方多了一个人影,他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意识到这个人是柏灵。
“你回来了啊。”柏奕愣了一下,“怎么这么晚。”
“嗯。”她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走到柏奕的身旁,在他附近一块用来晾晒东西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我有话想和你说……”柏灵轻声道。
“我也有话和你说,”柏奕叹了一声。
柏灵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柏奕先开口。
柏奕将今日在太医院自己的办公室发生的谈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柏灵越听,越觉得心惊。
原来陈翊琮在意的是这个……
他在意柏奕的身份。
柏灵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望着柏奕,如同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这些年以来,她从来没有想过身边这个人还能有“哥哥”以外的身份。
和柏奕在一起?
那真的……太荒谬了。
她在一旁看着宜康这些年来的努力,甚至想象过今后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嫂子会是怎样的情形……
直到此刻,柏灵望着柏奕,看着他说话的神情,还有动作,都无法延伸出任何关乎兄妹之外的想法。
但是,真的不可能吗?
她和柏奕本来就来自不同的时空,有着各自的经历和过去,会互称兄妹的缘故,也只是因为柏世钧的养育而已。
然而如今,连血缘关系都不存在啊。
柏灵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柏奕讲述的后半截,她已经完全没有在听了。
“柏灵?”柏奕伸手在柏灵面前挥了挥,“在想什么,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听到了。”柏灵点了点头,喃喃似地开口道,“皇上给你和宜康郡主赐婚,你想不明白为什么。”
“对,”柏奕皱眉,“你明天进宫的时候,替我问问吧……不知道是不是宜宁郡主去和皇上说了什么,总之真的太莫名其妙了——”
柏灵忽然笑了一声,她望着柏奕的脸,忽然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个环节出问题……
“我的事情都说完了。”柏奕认真说道,“你刚才说你也有话要和我讲?”
柏灵摇了摇头,微微低下脸,伸手扶住了自己的前额,轻轻闭上了眼睛。
有必要把陈翊琮觉察到的那些小九九,也告诉柏奕吗?
其实只要单纯把计划提前,就可以了啊。
不需要解释原因……
“柏灵?”柏奕看着神情凝重的柏灵,有些担忧地说道,“你到底怎么了?”
“皇上可能觉察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柏灵轻声道,她目光沉静,“今天他问我,是否愿意留在宫中,做他的皇后。”
柏奕的表情稍稍凝固了片刻。
“……你回绝他了?”
“对,”柏灵再次摇了摇头,“所以,计划得提前。”
柏奕深深地吸了口气——这真的是个大新闻。
“其实我觉得……”柏奕轻声道,“如果你的计划都已经把很多细节都落实了,按照原先的计划来走,是不是会更好?免得临时打乱了阵脚,反而生出什么变数。”
“为什么?”
“我其实不太相信他真的觉察到了什么。”柏奕轻声道,“不然你今晚就不可能回得来,即便他真的听到了什么,心里也一定是不大相信的。”
柏灵点了点头——是的,这件事我已经想明白了。
“不过更重要的,”柏奕轻声道,“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突然跑掉,就太可疑了,小大划船是一个不错的幌子,如果真的放弃了,这几日你还能想出什么合适的时机来?后天就是腊八了,来不及的吧。”
柏灵苦笑了一下。
——兄弟,你还是不太了解你现在的处境。
你已经是皇上假想中的情敌了。
现在还是赐婚,等到过两天你和宜康齐齐反对,宁可违背圣心也不肯遵从婚事的安排时,事情就变质了啊。
“腊八肯定是来不及的。”柏灵想了想,“只能尽可能提前,以免夜长梦多。”
柏灵如此说着,也慢慢冷静下来。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前夜。
所有的顾忌,都可以暂时放一放了。
于是柏灵站起了身,“我先回屋,自己琢磨一下。”
“等等!”柏奕喊了她一声,“总感觉你还有什么没讲……今天皇上除了这个以外,真的就没和你说别的什么吗?”
柏灵回过头来,她看着柏奕,久久没有说话。
柏奕也站起了身,今晚的柏灵实在是太奇怪了,他甩干了手上的水,“你到底怎么了?”
“有时候我觉得你挺笨的,柏奕。”柏灵忽然说道,“又笨,又直,又顽固。”
但柏灵说完这些,就头也不回地往前院走了,一句都没有解释。
柏奕莫名其妙地站在那里,想着柏灵的这句话。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继续搓衣服,然而飞溅的冷水突然进了他的右眼,柏奕低呼一声,顿时觉得眼睛螯得生疼。
他本能地后仰,然后一脚踢翻了身旁的皂角粉罐子。
柏奕连忙起身去够还在不远处打着旋儿转圈的小陶罐,右脚又勾带着洗衣盆的边沿——只听得哗啦一声,他整个人都绊在水盆上,一盆的湿衣服被掀翻在地,他整个人则正面摔倒在地上。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