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里,处处都有人在忙碌着。
郑淑领着柏灵进来的时候,屈氏正站在院子里,看三五个宫人重新在院子的南侧扎一个新的秋千架。
“娘娘,”郑淑笑着道,“您看谁来了。”
屈氏回过头,一见是柏灵,脸上绽开了微笑。
“臣今天是被袁公公叫进宫的,”柏灵轻声答道,“幸好路上遇到了淑婆婆,不然今日怕是白来了一趟。”
屈氏有几分好奇地看向郑淑,郑淑笑答,“奴婢也是碰巧。柏灵身上出入后宫的令牌前些日子被皇上收了,一开始还被侍卫挡在春华门那边,结果奴婢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这才领着柏司药过来了。”
柏灵慢慢走上前,望着被深深扎进土地中的红色木架,轻声道,“娘娘这是开始拾掇院子了?”
“是啊,我的院子荒芜好久了,”屈氏笑着答道,“这里的秋千,那边的花坛,还有旁边的井……井我想还是填了得好。阿拓长起来很快的,院子里有口井,好像确实容易出事。”
说到这里,屈氏看向柏灵,温声道,“你今日怎么想到要过来?”
“有些事想和娘娘说……我们进屋细讲吧。”柏灵看向跟在贵妃身后的宫女们,低声道,“胭脂青莲,你们去烧壶水来。”
胭青二人点头退去,柏灵上前扶着屈氏的手臂缓缓往正殿走。
承乾宫外,胭脂和青莲合作打水,胭脂将井绳扣上了她们带来的水桶,另一边青莲就开始放绳,然后用力转动木轴。
“你刚才听娘娘说的话了没有?”胭脂若无其事地对青莲说道。
青莲转得起劲,一下没听清楚,“什么?”
打满了水的木桶很快被提了上来,胭脂伸手解开绳扣,又换上新的空桶扔下水井,她看了青莲一眼,“娘娘刚才不是说‘井还是填了好,阿拓长起来很快的,院子里留着口井不安全’吗,我怎么听着,好像是要把小皇子接回承乾宫的意思?”
青莲再次开始用力转轴,一面使劲一面道,“那不是很好吗,这样娘娘就母子团圆了。”
胭脂微微展眉,“那柏司药那边……就没有给你什么消息吗?”
青莲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消息?”
胭脂皱起了眉,佯怒道,“跟我你还装什么傻啊,当初是谁给你指的路你是全忘了吧!”
“啊?”青莲一时迟疑,手里的木轴便松了手,提止一半的水桶又扑簌簌跌回了水里,她连忙稳住手里的活儿,有些莫名地看向胭脂,“胭脂姐在说什么啊,我、我没有忘记啊。但柏司药从来都没有和我讲过什么小皇子……”
“你上次送她出宫门的时候,她也什么都没说吗?”胭脂表情缓和了一些,语气里仍带着几分不快,“我看你回来之后,吃饭做事也不像之前那么慌里慌张,还说不是柏司药给你透了什么消息?现在柏司药都已经被皇上遣出宫了,咱们才是在一起做事的人啊,你瞒我?”
青莲一时语塞,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看了看四下寂静无人的甬道,思考了片刻,还是将上次出宫时和柏灵的谈话说了一些。
她想想停停,将自己的身世隐去,而只提及了柏灵给她的安慰。柏司药是如何劝她继续忍耐,将来找机会送初兰出宫,再找一个傍身的本事——
“等等,”胭脂的表情由阴转晴,目光之中隐有微亮,“你说,柏灵让你等机会?”
“对,说是月底前就有,看我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月底之前!
胭脂忽然觉得胸腔之中的心脏一阵狂跳——这绝对是一个重磅消息。
见胭脂在那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青莲干脆伸手握住了井绳,自己将木桶从井口提出。
“胭脂姐,你以后别再这样责怪我了,你是给我指过明路,可也不能仗着那一件事就一直苛责我。”青莲提起两桶水,“这机会,反正我也告诉了你,咱们今后就两不相欠,各自相安了吧。”
胭脂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让青莲觉得略略有些陌生的微笑,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好啊……谢谢青莲妹子和我说这些。”
“不用谢呀,”青莲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咱们快回去吧,晚了淑婆婆又该数落人了。”
正殿里,柏灵和贵妃一道坐在桌边,两人之间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
郑淑站在贵妃身后,神情既肃穆,又带着几分难以掩抑的欣喜。
外头传来敲门声,郑淑快步出了门,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壶热茶。
屈氏的表情有些微妙,她默然望着桌布上的繁复花纹,目光中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的惆怅,但还是垂眸应了一声,“好。”
一旁郑淑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带着几分殷勤上前斟茶,“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呢?”
“我也在等消息。”柏灵轻声道,她举起杯盏,抿了一口水温正好的茶水,“三日后再说吧。”
郑淑目光敏锐,“也就是说,三日后柏司药会再进宫?”
柏灵摇了摇头,“不一定,不过就算有消息了,我也不会再特意来承乾宫一趟。事情还是要交给淑婆婆来办。”
“晓得,晓得。”郑淑连连点头。
“……对了。”屈氏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声音轻缓地说道,“宝鸳就要出宫去了,这些事情我们来做就好,别再让她牵扯进来……”
“诶。”郑淑笑着点了点头,“娘娘想得周到。”
离开承乾宫后,柏灵被陌生宫人领着,往宫门口走去。
也说不清为什么,屈氏有些落寞的神情一直在柏灵的脑海中回荡,让她也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曾经拉锯了那么久,抗拒了那么久,如今还是一头扎到了内宫的丛林——她正亲手罗织起狩猎的蛛网,等候猎物跌落然后开始剿杀。
柏灵默默地往前走着,忽而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手心。
柏奕和柏世钧的侧影忽然浮起在她的心头。
她轻轻放下了手。
前方没有第二条路,她只能相信,能够豁出一切向前的人,是能走到最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