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到柏奕左手的一瞬,柏灵忽然意识到,这双手的触感比自己印象中的还要粗糙。
他的掌心因为覆着薄薄的茧而微微发硬,手指则因为方才的劳作而多了好几条红痕。
柏灵一时百感交集。
“怎么了?你这个表情……”柏奕眨了眨眼睛,“难道我的手相有凶象?”
柏灵一笑,反手就打了一下柏奕的手心。
她坐在柏奕的右边,身子微微倾斜靠近,正好挡住了身后不远处两个锦衣卫的视线。
“你知道为什么要看你的左手吗?”
柏灵抬起目光,脸上笑意腿去,神情专注而认真。
被这样的眼睛凝视,柏奕心中一亮,他余光里望向不远处的锦衣卫,他们正一左一右依次站在亭柱两边。
他们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听柏灵的玄学,虽然记录的那人仍然没有停笔,但两人目光已不再像先前那样紧紧锁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呢?”柏奕也看向柏灵。
“我听人说,男人左手的手纹代表与生俱来的命运,而右手的手纹是他们后天的命数,女人就刚好相反……”
说着,柏灵的手指轻轻在柏奕的手掌上划过,一笔一划地在柏奕的掌心上勾勒。
“……所以说要看男人的手相就看他们的左手,看女人的就看右手。还有一种说法是不论男女,一个人的惯用手代表他的现在,而另一只手就代表将来……”
柏奕专注地望着柏灵在自己手上的动作,就在她慢条斯理地发表着这一通关于看相的长篇大论时,她也在柏奕的掌心写下了一句话。
——他们是冲你来的吗?
当柏灵画完了了最后的那个问号,柏奕已经完全理解了她今日忽然要给自己看相的初衷。
“有意思,”柏奕轻声道,“那你把你的手也伸出来,我也看看。”
柏灵笑着把自己的右手递过去。
柏奕握住她的四指,在柏灵的掌心轻轻打了一个勾。
柏灵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她轻声笑起来,“怎么样,看出什么了没有?”
“呃……”柏奕目光发直地盯了一会儿柏灵的手心,发出了沉闷的声音,“没。”
柏灵笑道,“都说了这么多了,哥哥就一点没明白吗?你把你两手的手掌都展开,看里面的手纹,既然一只手代表先前的命数,另一只代表后天的命数,那么两者之间的差异就意味着你在人生中要遭遇的变故,而你,则会通过一些手段和方法去改变原定的天命……”
在说这一段话时,柏灵又在柏奕的掌心写下了一句话。
——爹知否?
“这样吗!”柏奕拉过柏灵的另一只手,“听起来还蛮神奇的,不过……”
柏奕沉眸,在柏灵的手掌上画了一个大叉。
柏灵心中一震,果然又是这样。
不过父亲不知道也好,他知道得越多,反而就越让人担心呢。
“不过什么?”柏灵问道。
“……人真的能逆天改命吗?”柏奕笑起来,“按你的说法,左手是先天命,右手是后天命,总归都是命数,总归都是事先就被安排好的道路,你再怎么挣扎再怎么扑腾,又有什么意义啊?”
柏灵略略挑眉,“有意义啊。”
“你讲讲看。”
“算命看相,又不是为了让算命先生教你怎么行动,而是在结果出来了的时候,你的反应会让你真正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柏灵理所当然道,“算命先生说得当然是不作数,但是如果一团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这种仪式感的行为可以帮助判断。”
柏灵飞快地在柏奕的手上写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
柏奕扑哧一声笑起来,“所以你到底信不信算命啊?”
“信啊。”柏灵轻声答道,“不过不信他的,信我自己。”
“怎么说?”柏奕一边发问,一边在柏灵的手心写下了一组词汇——
阿拓。
水银。
毒理实验。
手术刀。
栽赃行刺。
柏奕顿了顿,最后在柏灵的手心,又补充了两个字:蒋三。
最后两个词写出来的时候,柏灵只觉得浑身都掉进了冰窟之中。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明白柏奕是处于何种险境之中,望着眼前兄长云淡风轻的样子,柏灵只觉得心间一口热血上涌。
柏奕写完了这些,轻轻将柏灵的手揉成一个拳头,握紧了。
“什么叫信你自己?”柏奕问道。
“就是说……”柏灵目光垂落,声音略略变得有些干涩起来,“如果算命先生看了手相,说我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做不成,但我听完了心里还是想去试试,那就说明我是真的想要了……那就,加把劲去做吧。”
“这不是巧了吗,”柏奕轻声道,“我理解的算命也是这样的。”
柏灵再一次抬头去看柏奕的眼睛。
柏奕也望着她。
两人之间一时只有风声,但目光中已有万语千言。
太阳快要升到头顶的时候,柏奕亲自送柏灵出了太医院的东门,而身后也依然跟着那两个锦衣卫。
在被迫听了一上午两兄妹之间毫无意义的大型玄学分析之后,两人的神情看起来都有些疲倦。
一直负责记录言行的那人索性将自己的小册子和笔都收了起来,其不耐烦可见一斑。
东门的门房前,柏灵再次站定,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已经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但她还有些舍不得走。
“晚上参加那个什么游园会,你自己多小心啊,”柏奕轻声道,“你现在是声名鹊起了,多留心留心一点自己的言行举止总没错的。”
柏灵叹了一声,忽然毫无征兆地抱住了柏奕的腰。
来往的过路人不由得都往这对兄妹这里投来目光。
“哎,哎,撒手,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撒娇了……这里很多人啊。”
柏奕放低了声音,像是大庭广众之下做了什么害羞的事情一样微微涨红了脸,但也只是轻轻拍了几下柏灵的后背,没有把她推开。
然而柏灵就是不撒手。
不过这也没什么——一个十一岁的女童被调进宫,不得不与自己的家人分离,如今见面之后舍不得走,也是人之常情。
柏灵听见柏奕胸腔里的心跳声,她闭着眼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我能做些什么?”
柏奕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用同样低微的声音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抬头看了看外面日头正盛的天,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去找宁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