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街一家药铺里,一个穿着简朴布衣的老头儿在前院后院里不停地往来奔走,一个脸上满是肥腻油脂的矮胖少年就那么看着老头儿忙东忙西,自己却懒洋洋坐在桌前木椅上,伸出一只肥胖手掌撑住腮帮子,呆呆出神。
不多一会儿,老头儿终于忙完,便也一同坐在木椅子上,一老一少,坐着干瞪眼。
炉中炭火烧得噼啪响,将床上躺着的沉睡少年映得全身火红。
老头儿搓了搓手,起身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到火炉旁边,看了看熟睡中的少年,相比白天气色已是好了很多,老头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家伙倒是运气好得很,虽然在鬼门关逛了一圈,可倒是在无意中避免了一场生死劫数,果然古人说的福祸相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老头儿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遗忘了什么重要事情,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又匆匆忙忙起身钻到后院去了。
一直闭眼熟睡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看到了桌上收拾好的行李和木椅上用手支着脑袋打瞌睡的矮胖少年。
“帅哥,我想撒尿。”
矮胖少年被惊醒,惊讶地看了一眼床上睁着大眼望着自己的病态少年,怔了一怔,连走过去将床上的少年搀扶起来。
病恹恹的少年便是乌夜,其实早在前半夜就已醒来,醒来时正听到曲神医师徒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由于声音极小听不真切,可是隐约间听到了温家灾难之类的话语,心中惊疑,后来曲神医师徒不再谈论,却收拾起了家中行李,期间来看过少年几次,少年只是佯装睡着。
乌夜站了起来,只是感到右腿小腿处有些酸麻,试着走了几步,便笑着对白山道:“帅哥,我能走,你坐着吧。”
矮胖少年红着脸摸了摸头,难为情笑道:“老弟,你还是别帅哥帅哥的叫,我平时那都是逗你们玩的,你叫我白山就行了。”
乌夜也摸了摸脑袋瓜子,一脸憨厚道:“那就叫你白帅哥,或是山帅哥?”
白山苦笑一声,平时老跟这几个家伙打趣玩笑,只有这个家伙脑袋瓜子转得慢,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之前的一句‘天下帅气有一石,我白哥独占八斗’让这个家伙彻底记住了帅哥这个词,之后更是乐此不疲,一见到他就叫帅哥帅哥的叫,搞得之前一直以帅哥为口头禅的白山再也不敢自称帅哥。
白山搀扶着乌夜去了茅厕,回来时看到曲神医已然坐在炉火旁,手上握着一根乌木做的烟杆,轻抚着杆把,简直爱不释手。
乌夜坐到床上,白山坐在曲神医身旁,三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曲叔叔。”乌夜忽然唤了一声。
曲神医抬起头,看到坐在床上的少年眼中有泪花在打着转。
“您有办法可以化解温家的劫难吗?”
两行清泪从少年清秀脸庞上缓缓滑落。
曲神医面无表情看着少年,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摸了摸脸上的泪珠,深呼吸一口气,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一句话不说,一瘸一拐径直往门外走去。
其实这个从六岁那年便失去了父爱的少年,傻是傻,可是却不笨,在他的世界里,娘亲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其次便是小少爷,自己是仆人的儿子,可是小少爷从来不会因此而看不起他,反而把他当做最要好的朋友,这些点点滴滴的恩情都被少年牢牢记在心里。在少年的眼中,这个世界永远都是那么的真实,不存在人与人之间的那种诡谲欺诈的市侩人情,只知道谁对我好,我便加倍的对谁好。
小少爷常常说自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他觉得完全没毛病,古融说他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小说家,他也深信不疑,白山老是自称帅哥,那自己便叫他帅哥,并没有阿谀奉承的成分,还有曲神医虽然老是被小少爷欺负还常常自称为高人,他也还是觉得没毛病,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是真心对他好的,对他好的人又怎么会欺骗他呢?
他知道别人说谎话都是有所企图的,不是为财就是为名,自己只是一个仆人的儿子,既无名,也无财,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来欺骗自己?
他听到曲神医说温家有难,知道曲神医虽然平时看起来嘻嘻哈哈像个孩子一样没个正形,可是却从来不会撒谎骗人。如果温家真的有难,娘亲在那里,小少爷也在那里,那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和他们在一起,这大概就是小少爷常常提起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
少年走出大门,看到天空渐渐变得鱼肚白,微微憨傻地笑了笑,仍旧向前走去。
屋内,曲神医忽然站起身来,只在桌上拿了一个最轻巧的包袱放在肩上,说道:“天就要亮了,白山,该走了。”
白山看着炉中火红的木炭,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桌上的沉重包袱扛在肩上,跟在曲神医身后。包袱沉重,他心中的负担也一样沉重。
脚上感到酸痛异常的乌夜并没有慢下脚步,而是强忍着剧痛行走,他只想快点走到温府,快点见到娘亲和小少爷。可是他突然感到眼前一白,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钻进了他的脑袋里,接着便再没了意识。
温府。
置放了一夜的残羹剩饭并没有被撤下桌子,不过坐席上已只剩温家老祖一个人仍旧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双眼微闭,面目平静。
等到天已大亮,温上封才从外面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温玄宿身旁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擎起酒杯,在手中微微摇了摇,说道:“爹,这杯酒,是上封敬你的。”
温玄宿睁开眼,看着温上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抬起酒杯笑道:“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给我敬酒。”
温上封点了点头,又在老父亲面前的酒杯中倒满了酒水,又为自己满满续了一杯,忽然酸涩地笑了笑,说道:“上阳这次恐怕不能回来看你老人家了,这杯酒上封替上阳敬你。”
老人咳了两声,抬起面前的酒杯只是轻轻啜了一口。
“上封,这边就交给你了。”老人看着手中的酒杯平静道。
温上封淡淡笑了笑,再要为自己续杯时,才发现酒壶已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