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七月,正是关内百姓种下的小麦收割的季节。这个时候也是鞑靼打草谷最频繁的时节之一。
纵马南下,虽然要面对数量庞大的带明守军,但是只要能找到空隙绕过他们,或者找到他们的弱点集中兵力撕开一个口子,就能进入到关内平原。
在那里,遍地都是金黄的小麦,手无寸铁的憨厚百姓。杀掉他们的男人和孩子,然后把他们的妇女肆意淫辱后掠走,再将粮食、金银、铁器劫掠一空,最后把拿不走的东西统统烧掉。
这样,驻守的明军就无法得到当地百姓的支援,必须依靠大后方遥远内陆的钱粮补给,这将使他们下次迎敌的时候更加空虚。
对于生活在苦寒之地的鞑靼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每年过节一样的时候。
但是今年的欢庆时节,出事故了。
孛儿只斤巴图孟克,心狠手辣、武功高强、雄才伟略。带明人呼他作“小王子”,鞑靼人尊称为“达延汗”,意为蒙元之主。从这名字的区别,就能听出两边人对他不同的态度。
他十六岁时开始亲政,先是假意向带明俯首称臣,请求和亲。在带明封赏之后,他除灭异己、积蓄力量,终于在弘治十四年拥有了和带明叫板的资本,再次开始侵扰中原百姓。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断拿下一个又一个漠南部族,有些用刀、有些用毒、有些用金银。
时至今日,年已四十四岁的达延汗正准备打开自己人生中最壮阔的画卷,实现自己祖先一直以来想要实现却总是止步在长城的梦想:
南下中原,毁灭带明,夺回大元法统。
是故今年这个夏天,他集结了十万兵力,派出了上百只游骑兵队伍去侦查和骚扰带明驻军,准备找到机会一举消灭带明的西北驻防军,然后效法忽必烈,再次入主中原。
但是他的美好计划在第一环就破灭了:前线来报,他派出的上百只精锐游骑兵,居然还没开始全面战争,就已经折损了三十多支。
怎么回事?
为什么之前一直十分奏效的战法,突然没效果了?
那些勇士是精心挑选的高手,配备了最好的马和最硬的弓。就算在交手中无法让带明人受到什么大损失,起码全身而退不是问题。为什么突然间被吃掉这么多?
暗夜里,军帐中,达延汗一个人看着桌上的羊皮地图,自言自语:
“怎么回事?难道带明人发明了新的火器?还是他们召集了一批功夫高手?还是他们培育出了一种新的千里良马?”
本应该是自言自语的话,却得到了帐篷外一个声音的回答:
“全都不是,又全都是。”
慵懒魅惑的女人声音传入达延汗的耳朵,他立刻警觉地抽出腰间宝刀。
“怎么,大汗?您连您同床共枕之人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么?”
一股香风袭来,达延汗心神荡动。他运起内功定住这股悸动,冷冷说道:“朱琮玟,你这个逃离主人的蹄子,快给我滚出来!”
琮玟的身形浮现在军帐门口。那一袭标志性的黑袍依旧将她大半都隐去,只有一条从黑袍缝隙中若隐若现的洁白长腿,在夜色之中分外扎眼。
“你变了许多,难怪我一下子认不出了。”达延汗收刀入鞘。他的武功远在对手之上,不用担心对方玩出什么花样来。
“哼,大猪蹄子。”琮玟的语调中满是调皮与戏谑,“你女人那么多,怎么可能记得我呢?”
“那些不过是仰慕英雄的母马,带着她们驰骋已经是我给她们的最高奖励。但你不同,你是我向中原皇帝请求而得的赏赐,是属于我的绵羊!”
达延汗站起身来,走向琮玟,浑身内劲散发着霸王般的威压。
而琮玟似乎早就习惯了对方的蛮横,冷哼道,“哼,我是母马、是绵羊、是赏赐,唯独不是个人。”
“说明你的来意!”达延汗一声低喝,内劲蕴含其中。声音虽然不大,却震得琮玟心肝颤抖。
“息怒,郎君,我是来帮你解决你的疑惑的,”琮玟从手中甩出一根丝线,牵住了军中桌子上的羊皮地图,轻轻一拉,收入自己手中。
她拉开地图对达延汗说:
“你不是不清楚为什么明军突然变强了么?你说的那几个都猜对了。
他们最近几乎全部都学会了内功。
然后他们还获得了一种八百步外威力仍旧不同凡响的新型铳,能连发数十发,无需装箭。
然后他们还掌握了一种马匹训练法,能把驽马短时间内练成千里马。
现在,比起你们,他们才是名副其实的草原神鹰。”
“你说什么?”达延汗一怒之下抓住琮玟胸口的黑袍,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琮玟头上的黑色兜帽滑下,露出了她千娇百媚的姣好面容。
达延汗还记得这张脸。
当初朱琮玟被嫁来的时候,这张脸没日没完没了的以泪洗面,无论何时都是一股令人厌恶的幽怨,让人提不起兴致来。但是有碍于带明派来和亲的命妇身份,他除了逼迫她行夫妻之实外,也不能难为她。
再后来,达延汗撕毁了和带明间的和平协议,朱琮玟在鞑靼的地位岌岌可危。达延汗看到朱琮玟那张高傲而幽怨的面孔,就如同看到了整个带明对他的蔑视。于是,他将对带明的憎恨都抒发在了这个无辜的女人身上。
他肆意凌辱她,鞭打她,还将她送到有功的将军帐中。
“我的羔羊,当然随我使用。”
朱琮玟也哭泣过,也哀求过,也埋怨过命运。但是她最后才明白,达延汗想要看的,就是她用她那张原本清冷高傲的脸来乞求对方。
达延汗要看的,就是她破碎的过程。
于是,她停止了破碎。
她心已硬冷,脸上也再无丝毫表情。但是,她的头脑却变得更加机敏清晰了。
就在某一天晚上,北元王妃毒杀了十余人,带着达延汗掠来的西域武学秘籍,逃走了。直到今天晚上,才重新现身。
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她有什么目的?她说的话能相信么?
达延汗望着这张曾与他孰无间隙的俏脸,心中只有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