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特老板的小酒馆。
酒柜前面的囧脸中年人,一只手托着玻璃高脚杯擦拭,一边对着瘫在桌上的两人进行正义凝视。
“达特,你别再盯着我了,我也不想瘫在这里占着桌子的……”
秃顶的老塞巴拉,光滑脑袋上淌下一滴汗,就连他的老脸都有点挂不住,“我喝完这一杯就走,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达特老板盯着他,继续质问。
“我很想信任你,但我的酒店账簿不允许我这么做。还有啊,你就每天照顾格雷,怎么会累成这个样子?可怜的格雷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你做了这么一些小事,还敢天天来抱怨?”
塞巴拉闻言,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气势汹汹地反驳道:“什么叫‘就一点小事’?!”
他伸出了粗短的手指,一个一个数了起来,“我大清早就得起来照顾格雷,换衣服喂饭,然后跑到马库斯的牧场里喂动物,再然后照顾格雷、修理牧场,遛马,剪树枝,清理河道,最后再照顾格雷,事情从来都做不完!”
塞巴拉有些崩溃地说道:“而且话说起来轻松,鬼知道穆奇给了他什么品种的马?每天又懒又馋,一天得喂四五顿!马库斯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群爱乱跑乱踢的野马、飞起来啄人的白鸡、两只虎视眈眈老要咬死我的豹子……”
“满嘴胡话,以后白天还是少喝点。”
达特老板不悦地把他面前的空酒杯收走,“虽然我最近没去过,但琳也每天去牧场打扫屋子,她告诉我小动物们都很可爱,见到都会跟她主动亲昵。还有那两只猎豹只是看起来吓人,这段时间它们可是承担起了维护治安的责任,昼夜在镇上巡逻,一只就等于一个不要工资的哈里斯……”
达特先生眉头微皱,“这方面它们的价值,更是四个马库斯都比不上,也没听过它们袭击居民……等一下,你是不是又喝醉了随地乱吐,才被猎豹追击的?”
塞巴拉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们一个个的都很奇怪。杰夫最近也魂不守舍的,明明转手赚了不少钱,很快就可以送卡莲去读大学了嘛。”
处理完这个家伙,达特老板又把目光转向了另一边,“托马斯,你又是什么情况,大白天地在这里发呆?”
听到有人叫他,小火车镇长呆滞的眼睛才慢慢回神,但也仅限于回神,然后微微张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塞巴拉悄悄地回答道:“达特,你就让托马斯休息一会儿吧。镇上这次来了这么多人,托马斯作为联邦官员前前后后要负责吃穿用度、物资供应,还要连夜接收各类公文……”
看着由于严重缺觉,睁着眼就陷入睡眠的镇长,“再折腾下去,我估计镇上除了两任失踪的警官,还要多出一任猝死的镇长了……”
说完,塞巴拉就看向了小酒馆外面的天空,脸上显露出恍如隔世的表情,仿佛这个一成不变的小镇,已经逐渐让他感到陌生而遥远了。
达特老板喟然叹道:“镇上突然来了这么多人,确实让人措手不及。怀念那个平静的日子啊……”
“达特,你这话说的很对,要是能把脸上的笑再藏起点就更好了。”
老塞巴拉面无表情地吐槽道。
虽然老板极力想要表现出一种昔日不再、时光匆匆的苍凉感,但是他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控制不住,隐隐还带着一股遗憾的神色。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
镇上来了一大批人,消费就会增加,作为唯一娱乐场所的酒馆生意必然爆火,连带着达特老板用来养蚊子的二楼宿屋,都早早被人包圆了。
只能说老板这一个月赚的钱,比他前面三年赚的都多,很难判断他口气里的惋惜是冲着原先安静平和的小镇,还是自己不复爆满的酒馆生意……
“所以你就别赶我了,也没别的客人。等海滩上最后一批人撤离,邻居们就能安心过日子了。”塞巴拉弱弱地建议道。
达特老板斜眼看着他:“如果你能把最近欠的现帐也结一下,我会重新考虑你的建议的。”
但不知触发了什么条件反射效应,本来神游物外、昼会周公的托马斯突然跳了起来:“什么现金日记帐!我都算平报上去了!不要来找我了!我马上就辞职!”
好家伙,又疯了一个。
我不厚道地在后排笑出了声,结果被塞巴拉和达特老板同时骂道:“笑什么笑!好好反省你的行为!”
我讪讪地转过头去,继续写着检讨书。
话说打白工的塞巴拉记恨我就算了,达特老板你这么记仇干嘛?是琳帮我打扫了一个月的屋子又不是你……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写检讨,这一个月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需要长长地计议才能捋清楚了。
联邦外海疯狂警报的雷暴云团,最终化为热带低气压,擦着矿石镇的边缘优雅走过,只留下那个雷雨夜里鸡飞狗跳的记忆。
那些在夜雨中走散的人,有的后面再也没有出现,有的则陆陆续续回来了。
在云散雨霁的次日清晨,有人发现海滩上多出了许多难民。
这些人划着破烂的小艇,衣不蔽体地三三两两登陆在矿石镇海滩,然后无师自通地挖起营地,扎好帐篷,架上火堆,一副丐帮大会今年要从君山改到马德斯山召开的架势。
托马斯小火车作为镇长,在睡梦中被抓起来派去交涉,正好碰上了他们的帮主……咳咳领队,同时眼睁睁看见对方拿出了联邦政府特别行政手令——空白的那种,并且当着托马斯的面填上了命令,征调整个镇子的屋子作为行动部队的资源供给。
随后,托马斯就忙成了一个陀螺,无偿地为了几百号幸存者的衣食住行奔波劳碌。这片从矿石镇海滩一直连接到哥茨的林场边界的狭长土地,被建成了一大片营地,用来安置伤员,等待联邦海军的紧急救援。
对于这支预计已经全部阵亡,最后还能幸存大部分的部队,议会给予了高度关注。因此整个东部海外,所有岛屿殖民地的资源都向这里输送,终于换来了顺利撤离。
艾达王在镇上呆了半个月,就坐着直升飞机离开了,提前回去汇报行动结果。期间据说还溜达到了我的牧场,鬼鬼祟祟走了一圈才离开,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只是刚好被琳碰见。
非行政人员的小斯派罗则留到了最后一刻。这个富家公子登岛之后住进了宿屋自闭了起来,还一副大便干燥的表情见谁怼谁,一个人的时候,手上总是握着一张长长的手写账单咬牙切齿。
但是这支队伍里的精神病太多了,像他这样的症状并没有引起特别关注。
被送回来的凯伊和格雷,一个精神恍惚、一个陷入昏迷,在多特的医院里住了两个星期,多次确认无碍后才出院——前三天其实已经恢复差不多了,后面因为喝了医生研制的新药,迫不得已又住一个多礼拜。
以上这些都不重要。
当然了,并不是说这些人的命不重要。在岛上贫瘠的医疗条件下,许多伤重的人都将留下残疾,甚至有生命危险,多特医生人工培育的野生草药昼夜救治,才避免了非战斗减员的危机。
但这些事情,在罗德先生回来的消息面前,全都黯然失色。
罗德,回来了!
离开了矿石镇十余年的罗德先生,终于再次踏上了岛上的土地,见到阔别已久的妻子、儿女,回到了那座由他一手创办而养鸡场里。
就像他当年的离开那般充满谜题,如今的归来也让人摸不着头脑,只是从他在联邦行动部队受人尊敬的待遇里,有人隐约猜到了什么。
罗德先生回来后的时间,总共只去过两个地方。
一个是达特老板的酒馆。
达特老板急切地在第一时间约到了他,秘密长谈后两人各自散去。随后达特老板又恢复了那张扑克脸,接待起了酒馆里一波又一波的新客人。
第二个是卡特神父的教堂。
可能是出于精神的需要,克里夫见到罗德先生这个陌生人走进了忏悔室。常年在里面蒙头大睡的神父也难得醒来,尽职地完成了本职工作——随后卡特神父就睡得更理所当然了
哦对了,扎克这货也回来了,整个人只剩一口气,症状包括但不限于头皮血肿,右肩粉碎性骨折,右臂骨折,盆骨骨裂,右腿膝盖骨骨裂,并伴有各种内外出血并发症。
在他住院抢救的期间,卡特神父曾殷切地多次打听病情,并且主动表示,他的临终祈祷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只要花一笔“价格公道的小钱”,就能让扎克一上天堂,立马看见天父搂着他的肩膀兄弟相称。
但在镇上的八卦“三幻神”口中,这些事情就被微妙地串联在了一起,变成罗德先生带着部队回来,群殴长期骚扰妻子的扎克,将他打成了植物人。其中想要主持公道的达特老板迫于形势,放弃了行动。
罗德先生由于行凶后的的内疚,还跑去教堂祈祷,在买够了赎罪券之后,已经由卡特神父代为赦免了罪过,灵魂将叮叮当当地升上天堂。
嗯,这番故事活灵活现,合情合理,以至于大部分居民都相信她们说的即便不全对,也有几分可信的地方。
我也感觉这个逻辑太过吊诡,细想起来就像“吕布骑战无敌,典韦陆战无敌,吕布骑典韦天下无敌”的说法,让人实在无力吐槽,又忍不住出去传两嘴。
整个矿石镇在这些变数的影响下,逐渐从平静如水到乱成了一锅粥,每天都要出点幺蛾子,还发生过诸如小斯派罗请的大厨找达特老板比拼厨艺,老板随手拌了个土豆泥居然把他吓晕过去的怪事,令人费解。
写完了长长的检讨,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透过窗看见外面的晚霞已经染上黛色,屋里的交谈也停止,只剩下托马斯均匀而细微的鼾声。
秋季悄悄到来之后,夜晚总是来临的猝不及防,就像我回到矿石镇的那天。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是从马德斯山的泉边矿洞里钻出来的——这个洞穴似乎总能同往神奇的地方。
我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我梦见自己死了,来到了一座B站大楼一样的地方,四周黑漆漆的没有灯光。
在那栋楼里,我碰上了一个长得像晋元帝司马睿的男人,他抱着我的大腿说做up主太惨了,创作激励也不够花,再这样下去会饿死,不停求我救他出去。
我表示这些躲在暗处的吸血鬼并不可怕,但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只要跟我一起高唱国际歌,就能打破这个牢笼重获自由……
好吧,其实这些记忆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老板,检讨写完我先走了啊。什么?留我吃个饭?不用了不用了,我家里还有野菜和皮鞋,凑活凑活当晚饭,告辞!”
我放下纸笔撒腿就跑,夺路狂奔的过程中还听见了达特老板的怒吼:“混蛋!检讨书在写了个什么东西!你把我名字密密麻麻抄了这么多页,这是什么诅咒的仪式啊!”
放心吧老板,我要是捡到,受害的肯定不是你——
“咦,这里有本笔记本,不管了先写上自己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