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三次轰击之后,不知多少万吨当量的末日核弹,在肉眼无法观测的状态下释放出了可怖的破坏力,一遍又一遍地翻倒犁平这片土地。
下方的黑潮岛蒸发干涸的海床突然涌起了更多的翻滚浓雾,仿佛撕裂伤口后重新结起的丑陋疮痂,观之触目惊心。
如果说刚才这座岛上还能开一下“找出图中越共”的玩笑,那现在只能改玩“找出图中的亚特兰蒂斯人”了。
这时,飞行器忽然仿佛遭到了撞击,偏离的力量贯穿了整个空间,仿佛坐上了跳楼机!
强烈的摇晃之下无数器材、人员滚倒在地。显然在这种程度的波震面前,即便是早就经特殊设计的机体和培训的人员,都无法从容应对了。
我抓住了窗边的扶手,同时踩住焊死在地面的座椅,才稳定住了身型。
但就是这个极具偶然性的下意识反应,让亲眼见证了侧窗玻璃上猛然绽出一片极大的裂纹,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在施以喙啄。
万丈高空之上,会是什么东西在疯狂攻击钢筋铁骨的飞行器呢?!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浓重的暴风云里有红光闪过,却又转瞬即逝。但随后,等我极目向窗外看去的时候,混乱的天空中又只有聚集的浓黑云团矗立天际,像一堵高墙耸立在我们的面前,困住所有的人。
不安的情绪持续发酵,我耳边却听到了凯伊若有所思的呓语:“那不朽的并非逝者,亘古中连死亡也会湮灭……”
我联想到了刚才透过洋面,窥见的那离奇恐怖,更大的疑惑却却持续涌来。
因为我知道,今晚来到这里的人……必然另有其用意!
“罗德先生,我们必须马上撤离!不明攻击正在加剧!再拖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门被推开,小斯派罗声嘶力竭地吼道,已经不允许自己有一丝的退让了,“你不下令也无所谓!我会以家族的权利接管这里,相信所有人都会有符合理智的选择!”
罗德先生的指挥权来自于联邦授命,但在当今形势下,就连我都觉得继续呆在这里就是钻进活棺材,更不要说更多的不明就里的飞行器工作人员了。
当小斯派罗都这么发话就是愿意背锅,那么舰船上的人联合起来反对指挥官,用脚投票为自己选择有一丝生机的道路,就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在小斯派罗的角度看过去,罗德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恍然。
但从我的站位,沿着他背后的方向看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笑容,而是计划命中目标的如释重负之色。
这样的表情,我在边缘星球上,曾亲眼在贝特霍尔德身上见过,他那种混合着理智和疯狂的计划精神,终于启发了我,让我又发掘到了一些不太明显的线索……
“斯派罗先生,你有点累了,我建议你回去特等舱休息一下。”
罗德先生的说话声似乎有魔力,恰好赶在小斯派罗换气的间隙响起,以古怪而不谐的语调发出。
随后我就看到小斯派罗脸上的愤怒戛然而止,賁起的肌肉随着僵硬的晃动,慢慢恢复了原状,眼中充满了疑惑不解——但令人费解的是,他眼中的疑惑显然是冲着自己……
“飞行器没有问题。”
罗德先生又补充了一句,便鼓励着小斯派罗道,“出去吧,用你的‘威望’安抚一下大家,这里仍旧是你亲手督造出的、最坚固的空中堡垒……”
“好的,罗德先生……”
小斯派罗转出了中控指挥室,宛如一切都没有发生,随着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发号施令、封官许愿,这艘原本风雨飘摇的破船,竟然又再一次出现了穿越好望角的气魄。
“格雷,罗德有点不对劲,你准备好……”
“马库斯,我这也是迫不得已。”
罗德先生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小斯派罗上船之后,就一直在干扰我的指挥。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我只能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先渡过这场危机。”
我体贴地说道:“不用解释了,罗德先生。我对你的做法没有任何意见,而且听了深有感触啊……”
为了表达真挚情感,我搜肠刮肚地找漂亮话,生怕他上来也给我来这么一套话聊,直接把我忽悠瘸了。“在我老家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呃……听君一席话,如同听君一席话?”
格雷小声提醒道:“老大,错了……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我想了想也觉得不对劲,立马改口道:“哦不好意思,罗德先生,是一天不听浑身难受,听了一次难受一天。”
罗德先生:“……”
凯伊看不下去了,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罗德先生,你冒着风险做了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只是为炸平这座小岛吗?”
此刻,窗外一些寻常眼睛无法看见的光线,昏暗中悄然点亮了这里。
此时,下方弥散辽远的水雾使得远处的海洋里全是阴影,而整个地方都呈现出一种朦胧的虚幻感。伴随着此次行动中蛮横霸道的作风,正好为那句话做注解:如果说追逐你是一心所愿,那么毁灭你又与你何干。
但罗德先生依然淡定以对。
“我要摧毁的不是黑潮岛,祸患也从来都不是这座岛,否则你的父母,还有策划这些的莫登,都不会把这里当成计划的重要一环。真正出乎意料的,是这层出不穷的诡异发现,几乎每次深挖,都能发掘出这里,和世界上一些难以解释事件的关联,仿佛……”
罗德先生顿了一顿,“仿佛这里是世界一切阴谋的归宿和尽头。”
见我们都疑惑不语,罗德继续说道:“凯伊,你的爷爷知道了很多,却没有告诉你应有的那些,就是因为这一切并不应该出现……比如我遇见的那个‘不死’的人……”
凯伊推敲已久的那句话脱口而出:“那不朽的并非逝者,亘古中连死亡也会湮灭?!”
罗德先生的眼睛里猛然绽放出光芒,牢牢盯住凯伊不语,气氛忽然僵硬无比。
“你们猜的哑谜,是不是该跟我们解释一下?”我试探道。
罗德说道:“没有哑谜,这只是一个没有答案的纯粹问题。”
但我就不打算这么结束:“好吧,那我问一个新的问题,有答案的那种。”
我环顾一周,终于对上了罗德先生。
“比如说‘斯图亚特’背后的契贼,是谁找来的?”
在再次开口前,罗德先生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指向了窗外,默然不语。
我从窗户眺望,一种眩晕感猛然传来,目光似乎穿越了迷雾,分辨出了某些巨大且难以置信的神庙正拔地而起。
那些荒废的亵渎神庙里不但茫然徘徊着茕茕孑立的黑影,还供奉着某些已经消失许久的无面神明,端坐在模糊的巨大建筑群之中,坐着不计其数的黑色巨型石柱从一片潮湿的石板上拔地而起,直达与我视野平齐,那般同样云雾缭绕的高处。
“你果然看见了。”
罗德先生没有在刻意针对谁,我却知道他是在与我交谈。
因为就在这一会儿,我眼前这些图像已然变得栩栩如生,但这一切渐渐让路给一个更加恐怖的感觉:视线的远方,那是一种置身在既听不见也看不见、无穷无尽的空间里所感受到的那种完全、绝对的孤寂。
在那远方最遥远的地方,正有某种声音轻柔地滑进了现实。那声音带着电流般轻微的震颤,又无比的模糊,却明白无误地带着古怪音乐的韵律。
即便是像我一样对音乐不够敏感的人,都听出了和声里离散的低音下行,还带点弗朗明哥式的节奏律动,不合拍地重复响起。
但这声音却蕴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疯狂特质,仿佛包裹着蠕动混沌的甜蜜毒药,又仿佛嫠妇深夜失去理智的骂詈和妄言,从末日核弹深入量子领域炸得摇摇欲坠的缝隙里渗透流出,最终化成无面的白衫郎踽踽蠕行,缓缓爬入了这片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