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中学,冷清一片。
下了大半个月的雪,这里早就人去楼空。
还有一个人。
教工宿舍里,中年道士孙怀义结束数天的冥想,起身下床,泡了杯热茶,目光看向窗外的清晨天空。
“三座古山,福陵、雨山、兵圣,还有一个云梦泽,四位搬山大妖齐至,弄出好大的阵势阿。”
孙怀义吐出嘴里的茶叶,一脸冷笑“想做什么?为虎作伥?还是杀楚江龙王白穹?痴心妄想,一同送死罢了。”
逼仄阴暗的小室中沉默了许久。
“笑话!人族何时需要尔等妖孽出头来救?”
孙怀义抚平道袍,从墙角捡起摔得裂开的手机,捏合起来还能用。
拨通电话。
“喂,孙怀义,你电话打不通多少天……”
“道友,我不回青城山了。”
“阿?什么意思?你要做……”
“在其位谋其职,当年接了紫禁城江南理事这个位置,就想到有这一天了。”孙怀义眉眼低垂,盯着茶水中的倒影。
“老板已经说了,楚江龙王不飞升离去,不死去消散,如果想走第三条路,他会亲自来江南……”
“等不及了。”
孙怀义一口喝完热茶,看着窗外,骤然笑道“今日不死一个人族搬山,倒叫外头那些妖看轻我人族!永远笑我族无人!”
“别做傻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沉重无比。
“道友,与紫禁城诸位同僚共事多年,是贫道这一生除了得到青城山承认之外,最觉快意之事,好了,不说了,雪马上停了。”
孙怀义挂断电话,深沉目光仿佛穿过墙体,树木,山峦的阻隔,看到极远处的那条楚江。
脚下,整座灵璧城已经隆隆震动起来,经久不绝。
晨光熹微,天穹清明,只零星飘逸着一些盐粒般的细小雪花。
雪终于要停下。
可风又要起了。
高空,八百里云梦泽遮住了极为广阔的一片天空,朝阳之光在泽水中折射,澄澈的犹如一大块仙玉绿石。
神官站在最前方。
叶灵踩着一柄雪白仙剑与其并肩而立,身体四周弥漫着一些极淡的白雾,雾气中隐隐有璀璨金线流淌。
事实上,神官到是有一件事情没骗他。
纯阳剑果然只能依靠吞刀操控。
叶灵伸手接住一颗雪粒,扭头问道“时间到了吧?”
“嗯。”
神官点头,对身后三只大妖说道“我会找出白穹大人的身形,飞将魂与猪刚鬣负责牵制,雨师妾护住叶灵。”
“末将领命!”“是!”
飞将魂与猪刚鬣同时回道。
“在我死之前,白穹大人永远无法靠近公子。”
雨师妾轻声说道。
神官又对叶灵说道“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管,你只要递出那一剑即可。”
叶灵深呼吸一口气,沉声答道“我那一剑会朝龙头斩下。”
“诸位,今日将由我们结束这一切!”
神官放声大笑,大袍一挥,云梦泽之水化成倾盆大雨而落,顷刻笼罩天地间。
或许那不能用雨滴而形容。
因为落下的那些雨水极长,如帘如幕,每一根都连接天地,仿佛仙人从九天抛下来的一根根鱼线。
哗哗!
云梦泽之水落入楚江,很快与楚江之水融汇一起。
“给我起!”
神官神色凝重,五指张开朝上。
吱吱!
渗入江面的雨线骤然拉直,发出宛如琴弦绷直的刺耳之声,然后仿佛一条条的青白色绳索将整条楚江拉了起来。
是的。
就那么拉了起来。
从灵璧城地界的这截江面开始,整条楚江呈现凸形,被神官以一己之力拉上高空!
十米!
一百米!
三百米!
地面直颤不停,上千米宽,数百丈深得楚江一点点升上天空,一些脱离掌控的水泽如同千万条瀑布落下来,大浪拍岸,冲刷着楚江两岸的积雪。
“神官……真猛。”
叶灵刚与雨师妾飞到雨山,扭头见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他看着即将露出河床的楚江,心道这就是搬山境拥有的力量么?那地仙境又将强到何种地步?
福陵山上,猪刚鬣也是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神官果然还是神官,名不虚传阿!”
兵圣山上,飞将魂握紧银白色的大槊,战马嘶鸣,背后地面龟裂,一只只握着武器的手伸出地面。
“众将士听令,随吾一战!”
万千阴兵爬出地底,铁马冰河破梦来!
随着一声喝令下,飞将魂骑着赤红大马冲锋,身后青黑色铁骑洪流紧跟着从兵圣山冲下。
蹬!蹬!蹬!
整齐的洪亮铁蹄声中,楚江这截江面终于被神官抬了起来,露出潮湿的河床。
从高空往下看,宛如一道巨大峡谷的河床淤泥中。
一道道粗如水缸的大道锁链横贯伸入两边,粘稠淤泥滑下,显出透明的冰白色,无数青紫色的符篆悬浮空中,铭刻雪花图案,神辉煌煌。
无数鱼群跳动的淤泥沼泽,忽然轻轻晃动了一下。
“昂!”
大片淤泥从眼帘上滑落,一双倒竖的金色眼瞳睁了开来。
“楚江龙王醒了。”
叶灵感觉有两日在楚江下亮了起来,光芒无法直视,铺天盖地的帝王威严降下,让人无法呼吸,浑身骨骼颤栗,膝盖大幅度颤抖。
诸天万界,见王跪拜。
这就是地仙境的实力,任何平凡生灵见到妖王就要下跪,如同敕令,不得违抗。
何况这是一条龙王,龙之威严更加无与伦比的强势!
“赫!!”
叶灵咬紧牙关,眼眶欲裂,心中徒然升起一股凶意,拼命抵抗那股龙王身上传来的威压,颤抖的双腿愈发挺直。
下跪?!
绝不可能!
即使他的膝盖就此碎裂,也不会朝一条孽龙朝拜!
叶灵大口喘着粗气,发现雨师妾这种搬山大妖,竟然也是面目惨白,额头浮现一层细汗。
雨师妾注意到他的目光,苦笑说道“公子,我没事儿,只是龙威对我这一族压制很大,休息一会儿习惯就好,你且安心出剑。”
真龙对于其余的蛟蟒之属,几乎有与生俱来的强大压制力。
“人间的小妖,你们不错。”
楚江龙王扭动的身形如同山脉,几乎继续挤满了整个楚江河道。
“神官,你更不错,侍奉了我一千年,忠心耿耿,知晓在主人苏醒时,奉上搬山大妖的血肉祭品。”
楚江龙王发出洪亮的声音,穿透云天,仿佛根本没有被封印了千年的虚弱姿态。
神官紫重一言不发,神色无喜无悲,大袍疯狂鼓荡,竭力维持着楚江横空的场面。
铛!铛!铛!
缠在龙身上大道神链随着楚江龙王的苏醒,一根接一根崩裂,悬浮着那些青紫色符篆耗尽最后的神力,燃烧起火,坠入烂泥中。
纯阳真君留下的山海封印破碎了!
如渊似海的龙气息快速充盈,很快氤氲天地之间。
几秒钟之后。
天地间再无一滴雪花坠落。
“纯阳,我挣脱了!”
大如山峰的白色头颅缓缓抬起,优雅尊卑的白鳞上淤泥直接湮灭成烟,一双狰狞龙角在日光下璀璨生辉。
龙王抬头!
发出畅快至极的疯狂大笑。
雨山之巅。
“我听到了,等我。”
叶灵神色无比宁静,风吹过坚毅脸庞,一双眼眸中几乎全被金色光辉占据。
白雾中游离的金色细线,如同听到神灵开口的无上敕令,丝丝缕缕聚拢而来,古老的剑意气息瞬间攀至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