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三年,8月18日,察合台汗国,托克马克,山丹岭。
自林檎城往西行二百公里,就是伊犁河谷的出口;再往西行一百公里,有絜山城(阿拉木图);再西行一百公里,可见一道山岭自东南延伸向西北,阻拦了去路,此山即山丹岭;翻越山丹岭,可见南方有一水草丰美的河谷,谷中有一条大河自东向西流过,此河名曰“吹没辇”;吹没辇河畔,有一座中等规模的城池,土语称之曰托克马克。
而这吹没辇河曾经还有个更顺口的名字见诸于典籍,即“碎叶水”;托克马克城,其前身就是唐朝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镇。
这些年来察合台汗国不臣,与元国冲突不断,不过边境线一直变化不大。真金退入林檎城后,休养生息,重整军力,然后开始逐渐向西蚕食。去年,元军冲出伊犁河谷,攻占了絜山城,然后就与托克马克对峙了起来。今年以来,他们更是咄咄逼人,数次向山丹岭发动试探式的袭扰,还尝试从北边绕过这座山岭,局势紧张。因此,察合台汗国也从后方调兵遣将,加强防御。
如今,夏季渐去,秋高马肥,局势就更加严峻了起来。前不久,一众元军从絜山城出发,大张旗鼓向山丹岭攻来,察合台军也严阵以待,与他们对峙。
今日此时,震天的战鼓再度响起。
“轰……轰!”
山下,元军的炮阵冒出硝烟,炮弹伴随着巨响向山口处挂着紫底白日察合台旗的关城飞去,落在城墙或山地上,溅起团团尘土。
不久后,关城中察合台军的火炮也发出巨响,用炮弹回击。
经过多年战争交流,火器不可避免地也传到了察合台汗国手中,他们自铸的火炮虽然差了一截,但借山势落差,还是与元军的火炮打了个旗鼓相当……旗鼓相当的没什么用。
元军带来的基本是些千斤级别的野战炮,打在土石关墙上没什么效果。而他们的炮阵都修筑了炮位,对面的炮弹即使能打中,也是打在土墙上,徒劳无功。双方轰轰隆隆打了好一阵热闹,却没有什么战果,过了一会儿,就都停止了这种无畏的示威动作。
稍后,元军阵中派了几个小队的士兵出来,左右散出去很远,试图攻入山岭上的薄弱处。
山丹岭并不险峻,很多地方都是裸露的山坡,攀登相对容易。因此守军不敢大意,也派出部队前去拦截,一时间枪声、刀剑声与喊杀声在山坡上交织,战局焦灼起来。
不过,守将怯别并不关注眼前的这些搏杀,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北方和西北方。在那边,山丹岭渐渐消失在大漠中,不复为险地。如果元军有心,完全可以派一支骑兵向北绕过山丹岭,直捣托克马克城,这山岭的攻守也就没有意义了。察合台军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碎叶水畔部署有重兵,防备元军的突袭。那边,才是决定胜负的主战场,此处,只不过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戏台而已。
他又回头看了看山脚下的战场,果然,元军稍作试探就退了回去,没有排遣后续兵力过来。他摇头笑道:“演戏也不演卖力些。”然后又冷笑道:“哼,一群被赶跑的野狗,给汉人摇尾乞怜。在这边佯攻吸引我军兵力,自作聪明,等三汗大军一到,有你们好看!”
他再次看向西北方,不过这次的目光要深远得多。
作为察合台汗笃哇麾下亲信大将,他自然知道一些高层内幕。
元国在中原大败亏输的消息传到西域,其余蒙古汗国深受震动,也蠢蠢欲动起来。
十年前,窝阔台、察合台和术赤(金帐)三系诸王就曾在怛逻斯城会盟,共讨忽必烈。而面对新的形势,就在今年初,察合台汗笃哇、窝阔台汗海都和金帐汗忙哥帖木儿再度会盟,达成协议,三国联手,镇服盘踞伊犁河谷真金所率的元军残部,重新召开库里台大会,推举大汗,以应对崛起的华夏国的威胁。
这个秋天,就是他们出兵的时候了!
不日,数万铮铮铁骑就将踏过吹没辇,顺亦列川(伊犁河)直入阿力麻里,攻灭伪太子的残部。届时,眼下山丹岭脚下的这些元军,只不过是顺手碾死的蚂蚁而已!
正当怯别满怀壮志,畅想着四国合一,攻入传说中富庶的中原享福的时候,元军阵中又有了动作。
“又干什么了?”怯别用手遮住东方的阳光,看向山下,只见元军阵后卷起了扬尘,过了一阵子,一大片车马出现在了烟尘中。
怯别眯着眼看过去,但距离尚远看不清细节,只能疑惑地自言自语道:“那是什么,援军吗?”
8月21日,察合台汗国,毡的。
自碎叶水往西五百公里,有大河曰忽章河,即后世锡尔河;再往西五百公里,又有一条大河曰阿母河,即后世阿姆河。这两条河大致平行向西北沙漠中流淌,最终齐齐汇入大盐池(咸海)之中,哺育了沿岸植被、牲畜和居民。
这两河一海围出的一片相对适宜生存的区域,就是所谓的河中地区,是传统意义上的西域最重要的农耕和游牧区之一。
毡的,便是忽章河中游的一座城市,大致位于后世哈萨克斯坦的克孜勒奥尔达附近,周遭有着大片农田和草原,物资丰富,商旅汇集,是金帐汗国前往东方的必经一站。现在,毡的城外,就有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帐,营边挂着各色旗帜,人头攒动,战马嘶鸣,好一番热闹,俨然一支庞大的军队。
这支庞大的军队,就是来自西方的金帐军队与来自北方的窝阔台军的联军,合计超过了三万人,每日都吞噬着无数的粮草,一旦动起来将惊天动地。
一个月前,两军陆续抵达毡的汇合,那时候双方军官士兵相互打招呼切磋,引来城中商人过来贩售货物,军营中还要更为热闹。今日他们开始收拾行装,前往东南方的怛逻斯城与察合台军汇合,反而安静了不少。
大营之中一处精致的大帐中,两支军队的首领,金帐的那海和窝阔台的海都,正在商议着行军计划。
那海是金帐汗忙哥帖木儿的堂兄,领地在乌拉尔河一带,曾领军与伊尔汗国在太和岭一带作战,被射瞎一眼。虽说如此,但他军旅经验还是非常丰富的,因此就被派了出来,参与联军。
现在他一只眼睛带着眼罩,脸上还有两道刀疤,配上络腮胡子,一脸粗犷的样子。他在一幅写意地图上重重一戳,声音粗哑地说道:“就这般,我军先往昔格纳黑去,你们去前面的扫兰,然后我们再去兀提剌耳。”
对面的海都眉头一皱,对他这种发号施令的语气很不爽。
海都与那海同辈,都是铁木真的重孙,但地位却要再高一层,是窝阔台汗国的现任可汗。实际上,他自认为是窝阔台一系的继承者,而窝阔台系是成吉思汗钦定的领袖世系,应当担任所有汗国之上的大汗才对。如果这么算的话,那他该比那海还要高上两层,只是别家都不认,那就有些尴尬了。
其实这次三汗会盟,海都才是真正的主导。察合台的笃哇是他一手扶上台的,对他言听计从,因此窝阔台和察合台两系都实质掌握在他手里。凭借这实力做后盾,他才威逼利诱,说服忙哥帖木儿加入会盟,派出部队加入联军。
而他也比忙哥帖木儿上心得多。后者自己不来,派了一个兄弟带着一万多人过来意思一下。海都却亲自来了,还一举率领两万大军前来,几乎把本部兵力都掏空了。之所以这么卖力,自然是有他的企图的——他希望率三汗联军压服真金后,在库里台大会上众望所归地就任新一任蒙古帝国大汗,完成多年以来的夙愿。
所以,现在虽然那海有所冒犯,他也忍了下来,咳嗽一声,在地图上比划道:“就这般吧。在这两城,粮草自会给足了你,但你们不可久留,也不可侵扰民田。半个月内,我们必须要到怛逻斯!”
那海哼了一声,道:“海都兄弟,你还真把察合台的东西当自己的啊?……也罢,秋草黄得快,打仗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是该快点。对了,应承我的火炮,什么时候拨给我?”
海都出了一口气,手朝东南指了指:“到了怛逻斯,自会给你。要是跟真金打起来的时候卖力,工匠和图样也会给你,不用急躁!”
那海点了点头,把地图一卷,道:“那就这般吧,我回帐了。早日收拾行装,早日完事。对付一帮子没家的狗,这么兴师动众。那忽必烈他们也是无能,丢祖宗的脸……”
“叮叮!”
突然间,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声,稍后帐门口的铃声响了起来。
海都一凛,看向门口,喊道:“进来!”
不久后,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走入帐中,在窝阔台怯薛的指示下,从怀中取出一份带着体臭的信件,交给了海都。
海都拆开一看,信中写的是熟悉的回鹘字蒙古文,匆匆读了一遍,脸色大变:“什么,元军攻破了山丹岭,托克马克岌岌可危,要我们速速发兵援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