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11月31日,玉田县。
四野的五个营移动到城南之后,以两个合成步兵营为核心重组成了两个战斗群,相互之间隔了两公里的距离,进攻矛头对准了北边的玉田城。
而玉田元军也针锋相对地反包围过来,他们的人数是四野的五倍以上,营地在城池周边散布了好几里地出去,人马浩浩荡荡,看上去声势更是惊人。
但是,四野部署完毕后,却没有立刻发动进攻,反而掘土修建起了阵地。这就让元军有些难受了。
移剌元臣怒骂道:“动动动,动完了又不打过来,这是等着我们去打吗?”
经过半个月的纠缠,元军将领们已经充分体会到东海军阵地的坚硬,远远的会挨炮轰,稍一近就有准得吓人的子弹飞来,根本无法靠近。如果可以,他们更希望东海军主动朝自己这边的阵地撞过来,而不是过去送人头。
安童摇头道:“他们这么折腾,无非是想牵制我们,让我军无法安心转移……阳谋一场,但也没办法。此时他们刚停下,是最脆弱的时候,若是我们不动,等他们再修一处壕沟遍布的营地,或者干脆挪到城西道路上,那就更难受了。所以,就现在,进军吧,全军压上!”
鼓声开始自城中响起。
“好了,都起来!”
元兵一处营地之中,步卒杜新听到牌子头的命令,撑着长枪站了起来,活动起已经坐麻了的腿。
他并不知道现在的战况如何了,因为他只是普通一兵,排在一个普通百人队的第三排中间偏右的位置,而这个百人队又只是一个千人队的一部分,千人队又只是万户王达手下的六个千人队之一。杜新站在队列正中,放眼望去全是人头和各类旗帜,只知道听着命令走,对我在哪、我要打谁、要打几个这样的问题一无所知。
之前,他跟着队伍出营,向西走了一阵子,然后坐地休息,看着更多的队伍集中过来。然后又往南走了一阵子,然后又坐地休息。如此走走坐坐,从早晨一直到近正午,不知道到底在做些什么,之前他们坐了好一阵子,到现在才再次站了起来。
“轰……轰!”
左边开始有炮声传来,他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然而还是只能看见人头。
他右边的刘阿夯好奇地小声说道:“不知道是咱们的炮还是对面的炮。”
杜新随便答道:“谁知道呢,声响这么大,应该是咱们的吧。”
刘阿夯又说道:“听说东海国的炮特别威猛,不知道对上之后会怎样。”
另一个士兵金齐忍不住插嘴道:“我叔认识一个从东边逃回来的,他说东海国的炮,那,那能叫炮嘛,一炮过去,血流成河,一个千人队就垮了啊!”
刘阿夯惊道:“这么厉害?”
杜新撇嘴道:“你听他们吹牛,那炮弹我可是看过的,就拳头大一铁球,就算倒霉砸中了又能中几人?无非是吓破胆了就胡吹呗。”
金齐急了:“你们别不信,我还有个弟……”
他们聊得声音越来越大,牌子头怒视了过来:“都闭嘴,不然炮没打过来,百户就先拉你们砍头了!”
他们立刻安静了下来。其实也无所谓,因为更多的炮声在战场上回响了起来,即使有谈话声也会被盖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前面的旗子动了起来,他们也跟着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又停了下来。
再过了一阵子,炮声停歇,杜新伸长了脖子,试图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但仍然一无所获。不过这时候,右后方传来了马蹄声,他转头向右看去,发现天边有一大片烟尘。他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骑兵动了啊,真厉害。”
烟尘逐渐往前移动,从他们的右后方到了右方,又到了右前方——这时候,正前方突然爆发了连串的炮击声!
巨响几乎连成了片,震得杜新胸口直颤,直到炮停仍然心有余悸。
战场短暂安静下来,很快又传来了厮杀的声音,后方的战鼓以慢节奏一槌槌地敲着。
杜新正不知道要做什么,突然间,万户旗方向的那个千人队喊起了“威武”的助威声,本队千户赶紧也命人喊起来,于是他和周围的刘阿夯等人也就不明所以地跟着喊起了“威武”。
不太齐整的助威声此起彼伏,也不知道起到了效果没有,总之不久后厮杀声就结束了,马蹄声分作两股相互分离。
正当杜新一头雾水的时候,阵后的战鼓声突然加快了,于是他们又在百户的指挥下向前慢步走了起来。
杜新有些无聊,甚至打起了哈欠,可就在这时,一声炮响从前方传来——与此同时,一枚实心弹径直砸入了他所在的这个千人队里,如同扎豆腐一样穿透了前面的那个百人队,然后又朝他扑来,肆意撕烂了前排两人的身体后,险之又险地与他擦身而过,砸中旁边的刘阿夯,然后又继续飞行,一直打穿了第三个百人队,才落在了地上!
冲击过大,杜新的脑子一下子木了,摸了一把脸上的液体,看着红色的手,又看看周围鲜血淋漓的场面,才反应了过来——
“啊啊啊啊……!”
他大叫一声,下意识地向左边避去,然后手忙脚乱被队友绊倒,摔在了地上,大口喘起了气,手中的长枪也砸倒在阵中,惹来了队友的一片怒骂。
与他做出同样反应的还有不少人,一瞬间队伍就乱了起来。
这只是一枚实心弹而已,按理说元军不该这么不堪。但现在精兵大都被抽调去了南线,杜新他们大多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或者干脆是临时征召来的,训练度不足,对于炮击的效果只听过,并没有切身感受过,因此一枚炮弹就露了原形。
但毕竟只是一枚实心弹而已,队中的军官很快拳打脚踢,把杜新拽了起来,整顿好队伍,继续前进。
炮弹仍在不断射来,在庞大的队伍中不时打出一片血花,但一回生二回熟,士兵们战战兢兢绕过尸体继续走,好歹维持住了队形,行进速度受到的阻滞不算大。
杜新小步走着,屁股仍然火辣辣地疼,这让他对牌子头的恐惧胜过了对炮弹的恐惧。过一一阵子又有一枚实心弹穿入他们的队伍中,带走了左边的四个人,他也依然走着。只是旁边传来了百户的小声嘟囔:“奇怪,这都有四里地了,怎么会这么准的?”
如此倒也没有别的异状,他们仍然在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突然间,右后方又突然出现了大批骑兵调动的踪迹——而就在眨眼间,炮声又密集了起来,数不清的炮弹落在这个千人队里,直接把前面的三个百人队给打垮了!
这三个百人队一瞬间就失去了组织度,溃兵向后涌来。杜新看着他们,不由得感到头皮发麻,不知所措。
后面的千夫长立刻带人骑着马赶来,呼喝起来,百户一下子慎重了,喊道:“举枪,拦住他们!”
杜新一个激灵,赶紧把长枪向前伸去。其余士兵也如法炮制,前排两行火枪手前蹲后站举起刺刀,后排两行长枪兵伸出长枪,把这个百人队变成了一道钉板墙。
溃兵自然不敢往墙上撞,自然分流向军阵之间的空隙涌去,而空隙间有千夫长亲领的督战队堵住,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这才堪堪将溃退的趋势阻住。不过队伍全乱,不溃也没用了,只能指引着退往后方重新整队。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们这正面好不容易稳住了,背后却又传来了混乱的声音,马匹嘶鸣、炮声和人类的呼喊声纠缠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偶尔能听见夹杂了一句:“西边有东海军!”
而前排的溃兵撤下去之后,杜新终于能从人头间隙看清前方原野上的场面了——一整排大炮狰狞地对着这边,后面有东海兵构成的两个大方阵,还有一大片盔甲亮闪闪的骑兵在旁环伺!
杜新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心脏狂跳,这岂是他们能对付的?
“轰轰……”
又是一轮炮声传来,不过却不是自前而来的,而是从右边来的!
杜新和不少队友都向右扭头往西边看去,虽然还是被人头挡住看不到什么,却隐约能看到远方的沙尘和硝烟。
“前面的都这么吓人了,旁边又来,这还怎么打?”
“什么,”王达万户捏着新来的一纸调令,声音中带上了怒气,“连我的这队骑兵也要调用?”
他对面的那个侍卫亲军千夫长忽勒冷冷道:“丞相的军令如此,军情紧急,还请万户速速遵令。”
王达怒对身边一个千夫长一招手:“王获,你就跟他们出战,动作快点!”同时却给他做了个微妙的眼神。
王获会意,对他一抱拳,然后就纠结起自己的千骑队,跟着忽勒前去了。他们与另外两个千骑队汇合,浩浩荡荡向西去了,声势不小,但总带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王达站在马上,目送他们远去,又掏出一枚望远镜,看向西方远处的另一支东海军,叹了口气。
如今的战场形势不妙,南线的旧敌硬得很,迟迟攻不下,西方却突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新敌,打着“第二野战旅”的旗帜,根据之前得情报,应该跟南边的四野同样是东海军的精锐部队。这可真是见鬼了,他们不是昨天才攻占宝坻吗?怎么今天就过来了?
如今双方鏖战正酣,若是被这支新敌插进来,那就不妙了。所以发现二野的踪迹之后,安童立刻匆匆调集兵力去西边阻击,但之前主力的蒙古骑兵已经与四野战过一场,攻势受挫,正在重整,一时竟无兵可用,因此只能从几个汉军万户手里把骑兵队抽调出来。
王获他们就是如此,加入了阻击的队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