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6年,1月13日,日本,关原。
“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爆炸声和风啸声传来,北条时宗下意识就低下了头。
“少主小心!”
他身边几个亲卫忠诚地组成人墙,挡在了西边,为他挡住了远处爆炸带来的劲风和杀人不眨眼的流弹。
“……啊!”
一名武士突然低声叫了起来,身体略微一顷。这个异状被北条时宗发现,立刻关切地问道:“京五郎,你怎么了?”
京五郎右手往后背一摸,然后咬着牙笑着说道:“被石头打了一下,小伤,无所谓。少主大人,您还是尽快撤到后边去吧。”
“咚咚咚……”
这时,西南边的不破关方向突然或者说终于响起了进军的鼓声,几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那边,是一副多么凄惨的画面啊!
不破关前的大片战场上,不久之前还是一副雄师之态的幕府军已经溃不成军,数不清的尸体和伤员倒在地上。侥幸逃过一劫的人,要么像刺猬一般紧紧蜷缩在地上,要么不断跪地磕头祈求满天神佛庇佑,要么向后溃逃过来,甚至还有直接闯入倒幕军阵营请求庇护的……总之,在那一连串如雷一般的响声之后,完了,全完了!
倒幕军的状态其实也没比他们好多少,不少人都脸色苍白,伏地祈祷。进军鼓响起之后,同样被吓懵了的他们也不知所措……
竹崎季长目瞪口呆地回头看了看关墙上的战鼓,确实是在不断地擂响着,又把头转过来,对菊池武房问道:“这,这时候是该上前战斗吗,但都这样了还该怎么战斗?”
菊池武房看着前方已经不复存在的敌人,听到这个问题,突然像是精神崩溃了一样,跪倒在地,哭喊道:“这,这根本不是真正的战斗啊!”
竹崎季长没去扶他,抬头看向前方残破的战场,喃喃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战争呢?”
在他们西边,藤原广资和身边的几个人跪在地上,对着西边的天满山不断磕着头,口中大喊着:“神雷,是神雷啊!这是净化日本的神雷啊!”
这样的祷告引发了不少人的共鸣,逐渐有人加入了他们……这战鼓响起了之后,倒幕军非但没进军,反而跪了一地!
他们身边,日莲上人轻叹一口气,默念一句法号,持杖走出军阵中,走到了前方的“战场”上,左看右看,扶起一个伤势不大的幕府军武士,庄严地问道:“你可还执迷不悟,要为邪法而战?”
那个武士早就吓傻了,哪里还敢“执迷不悟”?当即磕头如捣蒜地说道:“我悟了,悟了,幕府都是奸邪,奸邪,才会招致神雷!我要倒幕,我要倒幕!”
“南无妙法莲华经。”日莲口诵佛号,用手轻抚他的头顶,说道:“既然如此,那便为正法而战吧。”
说完,他就离开这个新信徒,转而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在他的带动下,渐渐有人开始上前“清理战场”,整个倒幕军大阵也缓慢地动了起来。
另一边,北条时宗看到这副景象,也苦笑着说道:“回天乏力,我们先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亲卫们早就心生寒意了,现在少主发话,当即纷纷表示赞同,护着他往东北方的野上行宫退去。
在他们身边,还有不少同样骑着马的有身家的武士拼命往那条狭窄的通道涌去。
在他们身后,更多的武士撒开了双腿,在原野上狂奔着。
“等等,那是什么?”
北条时宗等人刚回归本阵大营,正要集合留守人员组织防御,顺便去野上行宫接引持明院准备撤离,就有眼尖的发现了东边的情况不对。
时宗闻言往东北望去,果然发现了异状——通道东头,出现了大片烟尘,通过狭窄的山谷看过去,东边的美浓平原几乎被完全遮蔽了。
如果他们的战场经验再丰富一点,见识过真正的大范围机动战,那他们就该一下子认出来,这是大队骑兵奔跑所扬起的烟尘!
然而只知道“一骑讨”的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自然也不会有这种认知。不过即使不知道真相,但经过了今天的惊变,又看到了这种异象,再笨的人也该知道情况不对了。
“不好!”北条时宗突然指着东边叫起来:“行宫!”
野上行宫在山谷通道的东出口处,眼看着就要被烟尘吞没了,而此时他们尚在通道西口,距离那边还有两里多地,肯定是救援不及了。
“少主,先固守大营吧!”说话的是京五郎,他现在正坐在地上,上衣被解开,由下人处理背后的伤口——一个小钢块打中了他的左肩,还好当时距离太远,只是流弹,劲力不强,所以只是卡在了肉里,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左臂有几个月不能动了。
北条时宗看了一下他,觉得有理,正要下令,便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了阵阵惊呼。
“马……是马!”“骑马武士!”
北条时宗急忙抬头往东看去,京五郎闻声也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看过去。他俩用力远眺,努力看向东方的烟尘,随着烟尘越来越近,他们也渐渐看清了地面上的情况——引发这场烟尘的,居然是密密麻麻不知道多少骑疾奔的骑兵!
“这……这怎么会!”北条时宗失声叫了出来。
东边可是大后方啊,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骑兵来?但他很快想起这场战争的来由,想起自己房间里的船模,很快醒悟过来——他们是从海上来的!
大营附近,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远处的端倪,甚至还能感受到马蹄奔踏声乃至大地的震动,而惊呼声也渐渐多了起来。刚刚败阵下来的他们受到震撼,人心再次浮动起来。
“快跑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然后就有人接二连三往西逃去,紧接着就有更多的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明明东边的骑兵还有一大段距离,幕府军却就这么又崩溃了!
北条时宗把牙一咬,一挥马鞭发出一声震响,把周边的目光吸引过来,然后喊道:“都进营里去,紧闭营门,各自取了弓箭,准备固守!”
“吁……”
进入山谷口后,范龙城把手一抬,他身后的数百骑兵们便渐次放慢了马速,最终停了下来。各连排班开始微调队形,随着山风渐渐将烟尘吹散,一道整齐的三角形骑兵锋矢阵在山谷东侧显现了出来。
马匹高大,人人身披闪亮的钢甲,鞍鞯上固定了多个枪套,这正是东海军的第一快速反应营。
第一快速反应营是这次派往日本的四个合成营之一,也就是第四团的主力。骑兵凭依马匹作战,所占用的运力要数倍于同等人数的步兵,给运输和后勤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之所以把他们派过来,主要是出于范龙城的意志——他一听说要攻打日本,就主动请缨参战了。总参谋部考虑到骑兵有利于在面积广大的关东平原作战,同时这也是对于骑兵跨海作战能力的一次实战检验,于是最终就同意花费大量运力把他们投送过来了。
由于有了几次从大食地区长途运马回来的经验,海军对于把几百匹马运到日本的艰巨任务倒也不太怵。短途的话,一艘顺风级差不多可以运上五十匹马,以快反营六百骑的规模,调拨个十几艘过来就够用了。饶是如此,这些马也是先运到瀛山,再移动到九州岛,前不久又悄悄转运到伊势湾南的志摩,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才搞定了战马的航海适应性。这使得第四团最后才出场,但也因此取得了出乎意料的突袭效果。
今天,在双方约定的合战之日,二十艘各类东海舰船闯入了尾张国的海津川,溯流而上,然后在河西岸将这六百多骑兵放了下来。之后,在范龙城的带领下,他们沿着山脉一路行军二十公里,在南宫山的东南边潜伏了下来,然后一听到西边传来炮响,便急匆匆地过来赶赴战场了。
“先等等,”
范龙城看过了山谷两侧的地形,北边是菩提山,南边是南宫山,中间夹着一段数百米宽的通道,这不正是绝佳的伏兵之地吗?要是他们气势汹汹千里迢迢打了个跨海登陆战,结果在大发神威之前就翻船了,那可就闹出大笑话了。
“孙镇河,你领骑炮连和六连去野上行宫那边,能拿就拿下来,不能就先看住了,等义乌营过来。”
“是!”
孙镇河接了令,往后一点,便带着两个连转向了南侧的野上行宫。这次为了快速突袭,骑炮连没带炮,而是变身传统骑兵轻装同行,把火炮扔给了后面配属第四团的第25普通步兵营。25营比较特殊,兵员主要是在义乌一带招募的,所以又别称义乌营。
这两个连离开后,范龙城也没多关注他们,而是继续看向了前方的山谷。这帮人都是披甲执锐又有马骑的精锐,要是看不住几间破房子,那也别混了。
“周安宁,你带二连先行,去对面试探一下。”他又继续下令,“把队伍散开,多注意一下两侧山林的情况,尤其是找找有没有接应……不用了,来了!全体都有,跟我上去!”
就在说话的时候,右边的菩提山中突然钻出了几个模糊的身影。之所以说模糊,是因为他们穿着一身花花黄黄绿绿的衣服,几乎与冬季山上斑驳的草木融为了一体,要不是他们主动现身,还真不容易看出来。但这也足以证明他们的身份——这是东海军独一份的山地步兵,兵种鄙视链中处于顶层的几个兵种之一。
第一山地步兵营被林宇带到日本之后,由于这个营全部由轻步兵组成,灵活性强,所以被拆散成了多个部分,分别派往不同地方执行任务,关原战场自然也有一部分在。既然山地步兵出现在这里,那说明至少北边的菩提山是没有埋伏了,于是范龙城带着大队的步兵,主动朝北边靠拢过去。
他那骚包的金边盔甲立刻吸引到了山地步兵的注意力,几人把霰弹枪往背后一收,便朝他这边跑了过来。站定之后,为首一个少尉说道:“上校,第一山地步兵营李宏中尉向您报告!”
李宏也是东海军的老资格了,当年是河南汴梁府的流民出身,曾在沂蒙山中打拼过,后来加入了东海军,现在又调到了重要的山地步兵营当中。
范龙城把马一勒,回了个礼,说道:“李中尉你好,前面情况怎么样?”
李宏信心十足地说道:“形势不是小好,是大好!幕府军乌泱泱的一大片,结果根本不禁打,被大炮轰了几轮就溃了,现在正在往西边的大营汇聚呢。”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范龙城的预料,但也让他有些失望,这都打溃了,骑兵一锤定音的场面不就打不出来了吗?
但吃口剩的总比没有好,于是他抬起马鞭,往西边一指,大声喊道:“第一快速反应营,全体都有,向西突击,歼灭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