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奇了怪了,为什么一件简简单单、本该清清楚楚的事,会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而且,这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还全是朕的重臣给朕的,朕就想知道,他们谁在说谎,朕以后该信谁?”
听了赵佶所言,蔡仍不免有点可怜赵佶。
都说赵佶昏庸。
这不假。
可谁又能说这里面没有臣子哄骗赵佶的原因?
就拿赵佶现在说的这件事来说,明明就是花石纲造成的,可王黼出于种种原因,非要说这事是茶盐法造成的,将赵佶蒙在鼓里,让赵佶在方腊起义被平定了之后都还不知道起因是什么。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
这事也不能全都怨臣子,更多的原因还是在赵佶身上。
要知道,并不是没有人跟赵佶说实话,并且跟赵佶说实话的人还不只一个,可他却偏偏选择他喜欢的听,这你又能怪谁。
而且,赵佶犯得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不重视一个祖上留下来的部门——皇城司。
说起皇城司,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但要说起明朝的锦衣卫,那可能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事实上,皇城司就是宋朝的锦衣卫,它是由宋太祖赵匡所创,缘于五代时期,当时叫武德司,专门为皇帝服务,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也就是说,殿前司无权管理武德司,甚至连御史台都无法监察,这是一个凌驾于法律之外只听命于皇帝的部门。
宋朝的皇城司远没有明朝的锦衣卫那样凶狠——这并不是说皇城司职权不如锦衣卫,而是由两个朝代的政治和法治体制决定的。
宋朝从建国起,就立下“刑不上士大夫”的祖训,所以有宋一代,文人所受的迫害是相对宽松的。
而明朝就大不一样了,皇帝为了巩固君权,除了锦衣卫,还设了东、西厂,用以确保皇权不受任何威胁。
其实——
单就实际权力地位职能而言,皇城司丝毫都不弱于锦衣卫。
宫禁宿卫——皇城司最大作用就是拱卫皇帝。在殿前司的基础上,皇帝亲选精壮充作贴身侍卫。其要求非常严格,身高清一色丈二以上。他们和禁军分层次把守皇宫,所有的宫门和殿门钥匙全部掌握在亲从官手里,禁军纯粹是摆设。
刺探监察——皇城司的第二个功能就是充当皇帝的私人侦探。皇帝不想当瞎子和聋子,就派亲事官出去活动,刺探情报。查什么呢?什么都查,只要是危害国家和皇帝安全的,危害社会稳定的,全部查,不管是谁,一个都不放过。所以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只要被皇城司的人盯上了,那都是噤若寒蝉,他们还送亲事官一个外号——“察子”。不过,宋朝的察子没有锦衣卫那样大的权力,他们揪出不法之人后,除非是牵涉皇家丑闻或者国家机密的,他们还得将嫌疑人送到开封府或者大理寺进行定罪。
宫廷琐事——凡是皇帝的私事,皇城司都要管。比如皇帝的小金库,皇宫的器物管理,甚至宫廷用的冰块这些,都由皇城司负责。
说白了,皇城司就是宋代特务机构,性质类似明代锦衣卫。
如果皇帝好好发展皇城司,是绝不可能被臣子耍得团团转的。
赵佶以前的宋朝皇帝,不管能力如何,才德如何,每一个都大力发展皇城司。
而到了赵佶这里,尤其是到了这几年,赵佶开始沉迷于艺术和修道了之后,使得皇城司的刺探监察功能有些名存实亡了。
几年前,更是因为对郓王赵楷的喜爱,赵佶甚至大手一挥将至关重要的皇城司给了赵楷,让赵楷来负责。
这等于是赵佶将自己的双眼、双耳给了赵楷。
试问,赵佶又怎能不变成瞎子、不变成聋子?
蔡仍沉默了少许之后,道:“东南那里的赋税的确沉重,在正规法税之外,又采用了借支的办法,今年预借明年到后年的赋税,乃至借支到七八年以后,如此一来,以至于东南之民生活的确很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吏再上下贪墨,就成为点燃火药桶的导火线,花石纲只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蔡仍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含糊其辞,又显得不偏不倚,关键还将真相说了出来。
不想,赵佶竟然道:“与朕猜想得差不多,童太师不能无的放矢,王黼也不可能骗朕,只能是他们都是以偏概全,都没有深究这个问题。”
不等蔡仍接话,赵佶就又道:“朕其实也在反思,不给钱,还让东南往京中运送花石,对东南不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但那点花石,与我泱泱大宋而言,九牛一毛,怎么可能逼得民众反叛?必是众多之事积攒到一起,加上摩尼邪教从中蛊惑,才使得东南之民纷纷暴起,想要减免一些税收。”
赵佶凭猜测武断,而且还说得如此言之凿凿,你让蔡仍怎么接?
没办法,蔡仍只能说:“官家圣明。”
赵佶道:“如此,让东南休养生息几年,应该就不会再有复叛的隐患了吧?”
蔡仍心道:“你如果真能让东南休养生息几年,当然可以消除东南的隐患,问题是你能让东南休养生息吗?”
蔡仍当然不能将心中所想的说出来,他只能道:“官家所言极是。”
赵佶道:“如此,就不必去考虑东南了。”
顿了顿,赵佶又道:“王黼、郑中居之争,你可听说了?”
蔡仍不答反问:“可是收复燕云一事?”
赵佶道:“你对东南、燕云、契丹、女真都很熟悉,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如果说大半年前,蔡仍还会留有一些余地,那现在已经建立了自己根据地的蔡仍,已经不能有半点保留了。
天下绝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台湾是那么大的一座岛,岛上又有那么多的人,还跟东南地区有那么密切的联系,关键是还有那么多忠于赵宋的人在岛上,因此蔡仍绝不能在东京逗留太长时间,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的事就露了。
而蔡仍要想离开东京,最重要的是带着自己的军队离开,没有什么是比率大军北上收复燕云更合适了。
而且,蔡仍对于靖康之耻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执念,而只要蔡仍能将燕云控制在自己手中,由自己来守卫燕云,那么靖康之耻就绝不可能发生。
到那时,蔡仍可以先平定北方,然后南下完成大一统,也可以找机会、找借口南下灭了赵宋,然后退可以依燕云长城固守半壁江山,慢慢图之,进可以直接挥师北上灭掉金国、西夏、达旦诸部完成大一统,总之是进退有据,战略回旋余地会大大的增加。
所以,于情于理,蔡仍都得赞成赵佶收复燕云。
基于此,蔡仍道:“臣认为,放弃收复燕云,是极其短视的,燕云之地的重要性,臣不需要再重复了,关键是目前的形势,臣已经打听到,辽主不仅沉迷于狩猎荒废朝政,还处死文妃、废掉其子晋王耶律敖卢斡、逼反了大将耶律余睹,已经失去臣心、民心,只要耶律余睹带着女真人杀向契丹中京,契丹中京必失。”
顿了顿,蔡仍继续说道:“契丹中京若失,契丹就只剩下燕云之地。契丹举全国之力,尚且都挡不住女真,如今只剩一偶之地,又失臣心、民心,岂能不失其国?”
蔡仍既希望又有些担心赵佶能从自己这番话中悟到一些什么,因为赵佶和耶律延禧何其像也。
只可惜,赵佶完全没有将他自己和耶律延禧联系到一起,他道:“如此说来,你断定契丹必亡喽?”
蔡仍言之凿凿道:“必亡,而且时间绝不会太久,所以咱们大宋如果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仅以后再无收复燕云的机会,还会多一个强敌,完全没有开化行事野蛮武力强大的强敌。”
赵佶道:“你是说,契丹若亡,燕云必归女真?”
怕赵佶下不了这个决心,蔡仍点点头之后,又道:“臣只怕,女真的野心不只燕云。”
赵佶一怔,问道:“爱卿觉得女真的野心会是?”
蔡仍面色凝重道:“至少是大河。”
赵佶有些不敢相信道:“这……不会吧?”
蔡仍反问道:“请问官家,咱们大宋为何想要收复燕云?”
赵佶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燕云是咱们大宋的故地,祖宗之地,怎能不收回?”
觉得这话有些太虚伪了,赵佶沉吟了一下,又道:“以燕云天险为界,将胡虏挡在国界之外,方能使大宋的北方再无外敌之忧。”
蔡仍听完,道:“咱们大宋知道以天险为国界,女真又岂能不知?”
蔡仍又道:“以目前宋辽之国界,辽国可以随时南下攻打咱们大宋,咱们大宋也随时可以北上攻打辽国,这会是如今势不可挡的女真所希望的国界吗?”
赵佶有些明白蔡仍是什么意思了,蔡仍这是在说:如果大宋不能将女真挡在长城以外,金国必定会谋黄河天险为两国的国界,因为只有那样,对于金国来说才更安全。
不想,蔡仍又道:“臣担心,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最坏的情况是,女真大举南下,来亡我大宋,因为没有任何国界是比没有国界更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