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隔壁养的家禽都没了动静,想来不出一个时辰太阳便要从东方升起。
本该是所有人睡的最熟的时候,老李却默默地站立在自家院中,眼睑低垂双手抱臂,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对方显然是早有预谋,如同附近几个城镇中的情况一样,他们不是要打草惊蛇,既然已经动了手,想必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搜寻并拔除城中数个据点,他断定敌人会在今天动手,所以一直在等属下的禀报。
至于为什么没有主动出去搜查,则是别的什么原因。
至少要明确对方目的不是药堂他才能采取下一步的动作。
又过了许久,下属没等来,一抹红光却自墙外涌上了天。
“走水了,走水了!”
随着几声大喊,外面的声音顿时间乱了起来。
老李警觉地眉头一皱正要起身,忽然间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翻过了院墙,单膝跪在他面前。
“药堂右侧民宅失火,人员皆无伤亡,吕氏一族并未受惊,药堂四周无任何异动。”
来人黑衣蒙面,话语简洁明了。
“右侧?”
老李闻言双目一凝,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索中,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面脚步声泼水声喊叫声越发嘈杂,他才终于无比阴沉的道,“这伙人早已潜入城中多时,想必发现了附近的暗桩,却不知我等为何围于此处……目的是,抛砖引玉吗?”
黑衣人神色一怔,“这把火是人为的?”
没有理会他的提问,老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皱着眉来回踱了几步,忽而想到什么,猛地转过头,“柚在何处?”
“今夜未归。”
“什么!”
柚是个极守规矩的人,仅仅去胭脂铺附近查探,不可能彻夜不归!
想明白其间种种,老李心中便有了计较。
“此必为声东击西之计,为防据点有失我亲去看看,尔等继续暗守药堂,须得万分隐蔽不可有半点松懈!”
即使已经猜到对方的目的是让他把人手调来这里,好趁机袭击据点,他仍是将所有守卫的人留了下来,毕竟不容有失的,不是据点。
“是。”
黑衣人拱手应是,一抬头却已经不见了老李的身影,只余一缕微风拂过地面。
他明白首领的本事,没有一点讶异,起身如一道鬼影般离开了小院。
外面街道上的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间院落却冷清的可怕。
半晌。
两人离去已然有段时间,一道黑影又借着黑夜摸了进来。
来人黑衣蒙面与方才的黑衣人打扮一般无二,论轻功也显然是高绝之辈,越墙过街没有引起半点注意。
他躬着身子伏在墙角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确认人已经离开后,才轻巧地摸到了小院卧室门前,手按在房门上谨慎的数次试探,再次确认没有陷阱后便敏捷的侧身钻了进去。
然而就在他消失的一瞬间,一道熟悉的身影也自角落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容,仔细一看,竟是不知为何去而复返的老李。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目标不是药堂,那他想要化解这次事件最好的方法就是主动出击。
这把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真正精明的策划者,心思永远都不可能被人轻易的猜到。
但很遗憾,他遇到了自己。
打一出门他就绕了个小圈子折返了回来,躲在附近观察,直到发现有人潜入了他的居所。
看来对方是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啧,这伙人倒是有点本事。
并没有打算隐藏,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卧室门前,一摆手推开了房门。
借着墙外的火光,映入双眼的是一个黑衣蒙面人。
此刻他的眼中满是惊诧以及几分慌乱,手中正拿着一个指头大小的瓶子,桌上的水壶已经打开了盖子。
哦,下毒。
“尔等四处破坏我派据点,究竟意欲何为?”
“哼,奸邪恶徒,人人得而诛之!”黑衣人说出的话一点气势没有,颇有些强作镇定的意思。
“哦……”
很显然,又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大侠’。
老李识人无数,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见的多了,死在他手上的也不少,所以也深深地明白这种人的难缠之处。
接下来,把他打成重伤,尾随其后找到幕后之人吧。
只是杀的多了……怕是吕氏便要搬家了,上头难免会责问自己。
有些苦恼的抚了抚额,老李长出了口气,再放下手时,一道青光便陡然射向了黑衣人。
吕氏药堂中则是另外一番光景。
“父亲可受到惊吓?”
“无妨,小四怎样了?”
“我让二弟三弟躲在房里不要出来,四妹此刻安置于书房,若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便能从暗道离开。”
吕家父子两个穿着里衫披着外衣,坐在卧室里沉声交谈。
“嗯。”
吕老大夫应了一声,缓缓起身走出卧室站在了院中。
院外的火光忽明忽暗,由于距离太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能感觉到些许热浪。
“总觉得这把火,让人有些烦躁,宫家……是不是已经走到了尽处。”
“父亲多虑了,‘寺’是天罡组中少有的高手,再说咱们隐姓埋名到此已有数年一直很安稳。”
“安稳……”吕老没看走过来的吕大,只是望向外面将安稳两个字仔细的念了几遍,随后叹了口气,“知道吗老大,我年轻的时候曾经问过你祖父一个问题。”
吕大没有说话,只是恭敬的站在一边静听。
“我问他,明明宫家是医学世家,悬壶济世救人为本,为什么要做那些天怒人怨的事,还要日夜担惊受怕,生怕被人报复,对任何人都不能真心以待?”
说到此处,吕老顿了顿,眼中闪过回忆之色,半晌才接着道。
“他说,人皆是血肉之躯,任你武功再高,有心之人控制了你的亲人,你也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弱者,人的感情……要比所有的武功都厉害,他不怕死,可心中也有放不下的感情,生命与信念他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可信念与感情摆在面前,你会如何选择?”
吕大沉默的低下了头,他还没有成家,但这种事情还能坚持多久?天外天是不会允许他不娶妻的。
妻子,孩子,弟弟妹妹,他真的可以自私的因为自己的信念抛下他们吗?
他很迷茫,这份迷茫,亦如当年听完父亲回答的吕老。
“呵呵,安稳……老大啊,睡梦中你不会听到那些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吗?是我们夺走了他们的人生啊!”
“父亲。”
吕大面色动容目光闪烁,眼中再维持不住平静,那份悔恨、不忍、挣扎与痛苦,满满的像是要从眼眶溢出来一般。
他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了回去。
“嗒嗒嗒。”
两人各自感慨,相互沉默之时,一阵脚步声忽而从内院传了出来,紧接着响起了一道轻柔的声音。
“宫老先生的父亲当是位明白人,只可惜他最后还是选择成为了愚人,想必宫家的祖祖辈辈,皆是大同小异吧。”
“什么人!”
两人转过头,吕大赶忙挡在了吕老身前大声喝道。
喊完便将目光投到了四周。
“哦,你在找他吗?”
来人走出房子的暗影,两人这才看清了她的样子。
一道秀丽的身影,以及脸上,头发,衣裙上的鲜血……滴滴答答的为石板路画了一条不连贯的细线,她似乎拖着什么,一路上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随即,她背在身后的手随意一摆,一道人影便被丢在了两人面前。
“哇啊!”
吕大凑近看清倒地之人的样貌不禁惊呼出声,随即倒退两步惊恐的看着来人。
来人见状满意的抿了抿嘴唇,紧接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啊啊,对了,通向城外那条地道中现在全是毒烟,最少要半个时辰才会失效,所以……”
笑容怎会温和又可怖,吕大不解,但确实看到了。
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眸似乎陷入了黑暗中,盯着他们,像是看到了猎物。
“可以坐下谈了一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