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的林县丞终究没有说出造反这两个字。
而是另辟蹊径,找出了一个诛世家、清君侧的名义。
陈子云没有打断他,任凭这家伙越说越溜、嗓门越喊越高,厚颜无耻的替他吹嘘、劝降县衙里的众官吏。
说实话也难为林县丞这个草包了,居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搜肠刮肚地想出这么多词来。
但要不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陈子云可不觉得他能扯出这么多话来。
这番恬不知耻的话,不出意外的引来县衙内众官吏的斥责。
诸如贪生怕死、无君无父、脸厚赛墙之类的言辞,不绝于耳。
林县丞只当没听见,不仅没有终止劝降,已经卸下心里负担的他,反而开始逐个点名,以亲人家属来侧面威胁众官吏。
“钱捕头,我记得你一家老少六口人,就指望你一个人养家糊口。
你若是死在这里,搏了个大义,固然一时痛快,但你一家子人谁来养活?
就算义军仁慈,对你家不满门抄斩,可没了你庇护,你一家老少在这灾荒中,早晚得家破人亡!”
“张掌固,我知你是这葛阳县中鼎鼎有名的大孝子,可你未曾婚配,又是独子,就算不为你老张家五代单传留个种,也要顾及一下家中老母吧?”
“杨主簿……”
之前的劝降,就已经让县衙大院里的众官吏人心惶惶了。
不过,基于朝廷正统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倒是没人敢表现出来,作出事贼的决定。
可现在林县丞逐个点名,被他提及的钱捕头、张掌固、杨主簿等人,内心一时忍不住出现了动摇。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养尊处优的县官们?
哪怕多活三五个月,也比立时就死强。
虽说众官吏都觉得这伙贼人不可能造反成功。
但贼人如此轻易的就攻陷葛阳,肯定是能支撑一段时间的。
何况就算反贼被打散,说不定也能换个地方落草为寇。
而这些年魏国的根基动摇,和统治力度正不断下降,这些底层的县官们也是清晰地感受到了。
不说远的,就拿豫州来说,鲜卑人正在那里肆虐,连弋阳都被打了下来,朝廷的目光恐怕都放在了那边,哪有功夫管他们?
一伙人暗暗用眼神交流片刻后,杨主簿干咳一声,站了出来:
“葛阳的情况已经如此,各位心里都明白。
要不,我去请示一下县令大人的意思?”
若是这位从城头上逃回来后,就把自己关进书房的林县令肯出面带头,那他们这些人就有了“被逼无奈之下,奉命与贼人虚与委蛇”的说辞。
事后就算朝廷追责,他们虽然洗不清罪名,但也罪不至死不是?
对于杨主簿这番话,众官吏们不仅没有出声呵斥,反而是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喜色,纷纷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劳烦杨主簿了。”
“杨主簿速去速回。”
看到这帮人的表现,杨主簿内心暗叹,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随后拱了拱手离去。
片刻之后,他神情不属的从县衙后院匆匆走出来。
见众人围过来,杨主簿神色恍惚了一下,随后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带来了一个让众官吏面面相觑的消息:
“县令大人因被反贼夺城。
身为臣子,愧对皇帝、朝廷的恩典;
身为葛阳县父母官,愧对城内四万三千百姓的爱戴;
自觉无颜苟存于世,已然服毒身亡。
不过,县令大人临死前写下一封令笺。
为防止贼人拿城中百姓泄愤,命我等暂且忍辱偷生、打进贼人内部;
等候朝廷平叛大军到来,再里应外合,剿灭这些造反逆贼!”
竟然如此!
杨主簿的话,让在场的人登时一惊。
旋即感到了疑惑。
林县令不惜服毒自尽此举,可算得上是忠肝义胆、精忠报国了。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临死前做出这样的安排?
就算林县令真的有这个安排,大可对他们明说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的留下笺文?
不管是那些捕快衙役,亦或者巡检书吏,心里都知道这内中定有文章。
但那加盖了县令大印的笺文、以及林县令的笔迹,确实不假。
众人疑虑了片刻后,纷纷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杨主簿。
无他——林县令的往来书信,以及送交上官的笺檄,基本都是交由这位杨主簿一手操办的。
而杨主簿的本事,众人再清楚不过了,他那一手唯妙唯俏、足可以假乱真的书法……
想到了这层,众人顿时都明白了。
这份笺令,只怕是…
不过,并没有人拆穿。
县令肯以身殉国,众官吏都很佩服。
但用一个死人的名声,换来在场所有人的活路,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
大家是奉县令大人的笺令,跟贼人虚与委蛇。
这可不是因贪生怕死而降贼,而是为了博取贼人信任,好为将来的理应外合,提前做下部署。
多了这一道笺令,性质就不一样了。
朝廷将来平叛后追责,也是死无对证。
无懈可击!
于是,众官吏纷纷做出一副哀痛欲绝,仿佛马上就要慷慨就义的模样。
还有人低头沾了一把口水,抹在眼睛上,脸上散发出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表情。
只是这逼不得已、勉强投贼的戏码,还没做足,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催促众官吏,赶紧打开院门,省的外面的反贼不耐烦,直接攻杀进来。
在林县丞差不多将县衙大院内的官吏,挨个点名一遍后。
义军们张目注视地看着,正在缓慢打开的县衙大门。
很快,一群葛阳县的衙役捕头、以及官职虽小,却拥有品秩的吏员们,揣着僵硬的笑容,高举双手,慢吞吞地从衙内走了出来。
陈子云之所以带了义军中,最强的一股力量过来,却又没有直接打进去,而是不惜耗费时间,要的就是这一幕。
此刻,看着陷阵营的所有士兵,以及特地带来的,一批义军中的少年,目瞪口呆的神情。
陈子云就知道,他想达到的目的,成功了。
目睹这一幕景象的他们,将会成为陈子云麾下信念最坚定的士兵。
他们虽然是义军中,敢打敢冲的一批人,可经历了这次事件后,他们将如同陈子云的心腹臂膀般,有了信念与阵营这种概念。
一旦需要,他们将会为这个阵营,不惧抛头颅洒热血,往后也再没有什么能撼动他们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