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德直接在门前摆了一张桌案,桌上放着一些纸张以及几支毛笔,手上拿着一本书。
“来跟着我念。”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渐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
善如水,君子以作事谋始
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
步泽履,君子以辨民安志
艮山谦,君子以裒多益寡”
“这不是《象传》嘛,陈子云腹诽了下但还是跟着朗诵了起来”
如此反复十遍后
“写出来给我看。”在张承德的手把手教导下,陈子云一一写了下来。
这个时期的字类似于南北朝时的楷书。
陈子云前世书法不是很好,但是在这几岁小孩子身上不是问题
张承德以前能出远门时,偶尔去夷道县城,带一些书和纸笔回来。
不得不说的是。
这个时代在燕朝时便有了纸张,到了魏这一代,更是得到了很大的改善,虽然在陈子云眼里还很是粗糙。
接着张承德,就跟陈子云解释这些字的意思,和前世没什么不同。
时间在一天天的过去,陈子云上午跟着张承德读书写字,下午则是继续过来看书。
张承德在有多余的时间就给他灌输着外面世界的精彩。
慢慢地…
陈子云写出的字越来越好,对这个世界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和别的小孩子玩耍,
而村子的人似乎对读书认字也不是很在乎。
以前他们不需要,读书人不会到这里来,他们也基本不出去外面。
至于现在仅剩的老弱妇孺更谈不上了。
但陈子云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每一分机会都得要牢牢把握,直至彻底融入它。
在这样的时代,一时的平静不代表以后也会持续。
张承德对陈子云这段时间的性情大变,没有太多的疑虑,反而感到欣慰。
他一直想要培养陈子云读书习字,而不是像其他小孩子一样。
仿佛一出生,就注定了命运。
他想把陈子云培养成自己的延续,也有那么…一点私心。
他的仇,在那个庞然大物面前,今生无望!
这一天的清晨,陈子云再次来到张承德家门前,他没有继续上一次的课程。
而是开口问道:“子云,你想不想去外面的世界,长大了成就一番事业,甚至出将入相?”
陈子云被这突然的一问懵了一下。
他其实有想过,但是没得出结果,也曾想过封侯拜相,甚至那人主……
但随后他不再幻想,无奈…自己有什么呢,一个小屁孩。
而且长大后的事情又怎么知道呢?
自己一无钱财二无人脉,就算会读书写字又能怎样,朱门酒肉臭,往来无白丁。
在这个阶级比前世更加固化的社会,再多的理想规划也是无用。
还不如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下去,自己成长的越好,未来面对事情的时候就有更多的办法和选择。
而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活着,好好孝顺自己这一世的奶奶。
“张爷爷,我也不知道,我只想让奶奶过上好日子,吃好的,穿好的,不再辛苦,家里吃的不多,奶奶总是要出去下地干活、种菜,我去帮她就凶我,我知道这几年她为了把我养大很辛苦,所以我想快点长大孝顺奶奶!”
这是陈子云的回答。
“糊涂,虽然你这样孝顺的想法很好,但是你要知道,一辈子窝在石头村,像我这把老骨头这样,有心无力,只能自怨自艾,这样对得起你奶奶吗?她让你过来这里,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出人头地,闯出一番大事业,你要时刻记着,吃下苦中苦,方是人上人!”
“再说了,以后你在外面有所成就,照样能接你去外面奶奶享清福!”
“嗯,还有张爷爷,王爷爷和杨婆婆。”
陈子云附和道。
“算了,你有这份心就好。今天先不做功课了,你先回去,老头子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的,那爷爷我回去了。”
陈子云觉得张承德今天怪怪的,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从没见过他心情那么低落,只能带着满腹疑问而去。
张承德回到房间,在墙角里刨出了一个坑,挖出了一个小木箱。
这是他仅存的,最为宝贵的一切。
里面只有三样东西……十两黄金,一本兵书和半块玉佩!
他先拿出了兵书摸了一下又放下。
又拿起玉佩,看着这半块玉佩,张承德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一座坞壁堡里。
张承德回到他的家族。
只见父母的头颅被挂在门楼上。
睁大着双眼,死不瞑目。
他悲伤地哭着,收好父母的头颅,寻找着父母的遗体。
堡内到处都是尸体,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张承德眼前的土地,
看着那满地的残肢断骸,他所有亲人族人、家丁仆役,满门老少五百余口人无一幸免。
这一切只因为刘氏贪得无厌。
竟然丧心病狂的干起了倒卖羽箭给羌人的勾当,他们觉得羌人对他们构不成太大的威胁,越来越变本加厉。
而自己的老父亲因为看不惯,在上朝时参了刘氏放到台面的嫡三子刘耀一本,示警皇帝不可放任。
但皇帝忌惮刘氏,只罚了刘耀降官三级便不了了之。
此时刘氏怀恨在心,
后来找到机会竟然作伪证栽赃张承德的家族私通羯人。
皇帝大怒,竟不做详查,
直接下令夷灭三族。
刘耀得到消息后,便行贿当时的执行者让给他执行,亲自带兵前来诛杀。
杀完之后有献媚者说少了张承德,刘耀却没在意,出告示缉拿只是一句话的事。
一个蝼蚁般余孽有什么好在意的?他杀人掠财之后下令不许放火,
就是让世人看看,这就是得罪他,得罪刘氏的下场!
堡内…
张承德跪在父母遗体跟前,浑身颤抖着
他双手握拳,大拇指掐的食指鲜血直流……
对着天大啸:“刘…耀!只要我张承德一天不死,誓要食你血肉!拆你皮骨!不与你刘氏斗到底,绝不罢休!”
他无助的呐喊!
凄凉的声音仿佛在这片天地回响!
直至喉咙嘶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承德发泄完后,一言不发,将父母埋葬。
一把火烧了坞壁,凄惶离去。
张承德如行尸走肉般,走在官道上,丝毫不在意对他的通缉。
此时的他披头散发满脸泥垢,就像一个乞丐,不会有人对他有丝毫兴趣。
远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来人不经意间望了他一眼。
“吁…吁吁”
“可是承德?”来人大喊!
张承德抬头看向来人
“时风?你怎么在这里,是我。”
来人是他未过门妻子的弟弟郭时风,是武昌郡郭家族长第三子。
郭家是当地最有名望的世家之一,文学大才众多。
当地名声大噪的武昌四大才子全是来自郭家。
张承德从小被送到郭家培养,郭家家主和他父亲是莫逆之交。
看着张承德和自己女儿郭箐箐两小无猜,便和他父亲定下了这门亲事。
郭时风欣喜地握着张承德的手道:“你还活着!太好了!箐箐看到通缉你的告示,知道了你家族的遭遇,天天嚷着要出来找你。家里不放心,我就过来这边看看能不能找到你,没想到真碰上你了!快随我回武昌,等风声过了,再作打算!”
张承德苦笑道:“我满门被诛,剩下我自己,我也不欲苟活于世,但这份家仇,我却不能不报,这是我活着的理由。刘氏势大,我不想再牵连到你们郭家,帮我和箐箐说,我张承德对不起他,但家仇不敢忘,让她找个好人家,忘了我吧!”
郭时风拿出一块玉佩,“承德兄…这是箐箐让我交给你的,说你一看就明白了!”
张承德看着这块玉佩,湿了脸颊,这是他和郭箐箐的定情信物,对她说只要拿出这块玉佩,无论什么事,都依着她…
张承德呆了一阵,随后眼睛一闭,“我意已决!时风莫要再劝,你回去吧!”
郭时风闻言,将玉佩一分两半,递过一半给张承德,“箐箐告诉我,说遇到了你时,要是不愿跟我回来,便拿出玉佩给你看。但此刻我知道,我说什么也没用了,这半块玉佩你收好,就当留个念想吧,如若将来你有所需求,我必义不容辞,这也是家父的承诺!”
张承德接过玉佩,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知道这一走,此生此世和郭箐箐再也无缘了。
后来,江湖上多了一个组织——驭风者
他们不断地抢夺着刘氏在魏国各地的财物。
刘氏大的商队运送他们不敢抢,因为有着大批的私兵护送,所以只能小打小闹抢运送规模较小的。
驭风者只杀刘氏人,只劫刘氏财…
虽然对刘氏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但次数多了也让刘氏感到头疼,每次增援一来这群豺狼跑得比兔子还快。
驭风者一人双马,多次从刘氏的围剿中从容逃脱。
随着驭风者不断的壮大,慢慢地发展到了好几百人。
在得知张承德是这个组织的头领后,刘氏不得不重视,因为他们的中型商队也就能派几百上千人护卫。
随后族内幕僚设了一个计,故意让不多不少的一千人护送一批羽箭前往羌人边界。
平时羽箭都是大型商队夹带,有几千上万人护送,没哪个势力有胆子打主意。
他们知道张承德就算看出是陷阱,也一定会跳出来…这是他的机会。
羽箭是真的,人数也是真的,这是阳谋,只要张承德心中有仇恨的欲望就一定会来,如果羽箭被劫,羌人就会追究刘氏。
而刘氏族长嫡长子刘光是朝廷边疆领军大将,防御着随时南下劫掠的一部分羯人。
羌人此时正准备攻打临近的一个部落,正缺羽箭,如果此时羽箭被劫就会恶了羌人。
张承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对付刘氏的机会。他手下有七百驭风者,虽然比不上军队,比起普通劫匪之流却又强上一筹。
但这帮人毕竟不是舍生忘死的强军,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一旦出现大量伤亡,他可不敢肯定驭风者的斗志能死战到底。
不过张承德还是决定放手博一把,因为他不需要劫走羽箭,他只需要分出几十个人携带火油烧了羽箭就行。
但张承德此刻不知道的是,刘氏在护送的人上做了些文章,换成了他刘氏的嫡系亲军。
这些人都是刘光手底下最精锐的一批人,两百骑兵,八百步兵!
当一千人由东向西护送着大批羽箭到达他的埋伏地点时……
张承德拔剑指天大喝:“冲散他们,待后面的兄弟烧了羽箭立即撤退,回去之后人人有赏!”
“杀!”随着张承德令下,驭风者呜呜喊叫,虽然气势不错,阵形却散乱无比!
这群驭风者还以为对面的是和以前一样的对手,丝毫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张承德没有带头冲,他要等,等到两方接触的那一刻,才是属于他的战机!
而对面的刘氏军队却不慌不忙,骑兵向两边运动,步兵纷纷从运输车上取出了藏好的兵器和强弓硬驽,再以运输车为拒马,盾牌为第二道防御,枪兵抵上,后面的一百张弓同时拉开。
他们的目的是耗,把这群劫匪耗死在这里。
此时刘氏的另一支运输队也已经出发,这是从刘光手下的魏国军中调出来的另一批羽箭。
如果上一批平安无事,他们就原路返回。
刘氏做了两手准备,等待这群劫匪的,只有灭亡!
就算他们要逃也只能逃往更北方的羯人地界或者往南逃窜。
而两翼运动的两百精锐骑兵就是往南方向逃亡者的噩梦!他们不参战,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猎杀逃跑的人!
张承德面对着这些训练有素的敌军,他没有太多惊讶,因为他真正所依仗的,是手下的五十个携带着火油的驭风者,这五十个最忠心的手下是他的底牌。
他们才是真正的驭风者!马术高超,来去如风!
“我们可以上了,大家分散开来,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运输车辆!争取不放过一辆!”
张承德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不出所料…
死走逃亡伤是这帮人结局,当这群名为驭风者,实为劫匪的组织面对着精锐军队时,没有第二个下场,再强的劫匪也只是强一点的乌合之众罢了。
十几个忠心耿耿的手下护着张承德往南逃走,他们没有选择其他方向,那是十死无生的路,吃人的羯族以及和刘氏交好的羌人!
而眼前只要扛过了这批围剿的骑兵他们就能逃出生天。
最终只有张承德一个人活了下来,一路逃到了南郡。
此时的他心灰意冷,不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最后流亡到了石头山!
随着…轰隆——一阵雷声……
暴雨倾盆而下,这是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格外的大!
一滴水从屋顶渗下……
滴落在张承德老迈的脸庞上。
他回过神来,盯着玉佩,沉默良久……
“我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