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寂静到能够刺痛人的鼓膜,是那种落针可闻的死寂安静。
随着少年道人的侃侃而谈,众人的表情都变得越来越古怪,韩菱纱的笑容越发勉强,柳梦璃诧异的瞪大眼睛,璇玑嘴巴越长越开,满脸的不敢置信……
总而言之,就是除了云天河没有察觉到问题之外,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想要吐槽的欲望。
这是没有怎么看清楚?你还想看得有多么清楚?!
而且身高、衣着风格之类的外表也就算了,你到底是怎么将别人的年龄、性格、兴趣爱好都看清楚的啊?
——难道说别人是把自己的个人资料写在脸上的吗?公开可见,随便谁都能够点击浏览一下?
“怎么了?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侃侃而谈的夏冉终于停了下来,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奇怪,他轻轻的歪了歪头,很是奇怪的看了众人一眼,表情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所有人都突然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被威胁的感觉,好像自己要是吐槽的话,就会被杀掉的奇怪错觉。
“不,我们没有问题,是你有问题……”最终只有名为岫玉的女孩子面无表情,声音冷冰冰的说了这么一句,代替大家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啊哈哈哈,其实我……没有那么厉害啦!”少年道人很是谦虚的摆摆手,表示自己其实还有进步空间,并没有因此而骄傲自满。
“给我搞清楚!这根本不是夸奖你啊!”
岫玉先是下意识的呛了一句,紧接着又反应过来,连忙收敛情绪,让自己显得只是很不耐烦、冷冷冰冰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不能够与这个家伙表现得太过熟络,免得让人怀疑,怀朔和璇玑两人都还在这里看着。
毕竟作为一个出身于富贵人家的家庭,年纪轻轻就被送到仙山上去修行,之前的入世历练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一次都有师父或者其他的师兄妹们陪同的她——
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和什么人有交情的,目前还是要维护好自己的身份人设才行。
不过其他人在这个时候也没有怀疑什么,也不觉得这个不假辞色的女孩子的两句直白的话有什么问题,只认为是她这个年纪性格率真,而且一直都在远离红尘俗世之外的地方修行,所以大概也没有那么多人情世故、世俗礼法的限制。
因此才会有这种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表现。
“好了,言归正传,事情其实就如你们所见的那样,因为寿阳城的百姓过度采集离香草,竭泽而渔,已经将槐妖逼到没有食物的绝境了……”
夏冉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语气淡定的开始解释关于女萝岩这里这近半月事件以来发生的事情。
“所以在不久之前,寿阳百姓继续逼进女萝岩最深处的时候,它们就一反常态的发动了攻击,造成了伤亡,目的是为了把人吓得不敢再过来这里采集离香草……”
一边这么说着,他一边伸手直接一指点出,空气荡漾起了一阵水波般涟漪,波纹直接向着四周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的空间景色悉数发生了变化。
一众人等还没有反应过来,四周的世界就完全被颠覆了——
他们仿佛陷入了一条长河之中,“水势”滔滔,裹挟着他们不由自主的随波逐流,好似是身临其境一般的经历着这十数年间寿阳城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红尘滚滚,岁月如梭,太阳不断的东升西落,城镇里的无数民众不断的来来往往……一切都好象是被按下了快进键似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的生活轨迹发生了变化,大量的民众涌向了城外的八公山,宛若是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前脚未走后脚又来。
城镇逐渐变得繁华,变得富庶起来,但是人们的脚步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在日以继夜终年无休的一波波浪潮侵蚀之中,八公山上的离香草大片大片的消失了……
人们仍然没有停下脚步,也不懂什么叫做休养生息,让生态减轻负担,恢复元气,只是继续想尽办法的去索取,掘地三尺的也要继续拼命采集离香草,逐渐的就进逼到了女萝岩的深处,一步一步的逼压生活在其中的槐妖的生存空间……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眼看离香草就要被采绝了,性情再怎么温驯的生物也被逼到了绝境,终于在某一天的时候,在人们继续要挖断最后的一片离香草的根的时候,纷纷暴起伤人。
人们因此心中惊恐,人心惶惶,停止了近半月的时间,直到有一天晚上有一道剑光冲进女萝岩深处,直接将刚刚以为可以休养生息的槐妖一族戮杀一空,让它们全部死在了最厚的那片离香草之中,尸横遍地……
流转的景象到此戛然而止——
直接好似肥皂泡碎裂,其上倒映流转呈现而出的色彩斑斓的图案也是一并消失不见。
众人如梦初醒,恍惚间发现自己等人已经回到洞窟之中,夏冉的淡淡声音继续徐徐响彻:
“但是妖物伤人的说法同样也就流传了出去,然后惊动了昨天晚上的那位入世剑仙,他闯进了这洞窟深处,直接动手要屠尽槐妖一族……”
从那身临其境的感受之中回过神来,心中震撼的众人都是面色有异,尤其是怀朔和璇玑两人,他们的表情都显得相当怪异,那是一丝丝的抗拒以及非常明显的拒绝相信的成分。
只有岫玉表情平静,同为琼华弟子出身,她却从来没有认同过这个门派的观念,自然也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如果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被洗脑了,那还算是情有可原,但明知道自诩替天行道的琼华派,实际上早就被天道视作入魔,所作所为皆不过是自取灭亡……
她难道还要跟着一条路走到黑?这得是有多么的想不开才会做的事情?!
“哼,反正这种事情不都是你张口就来的,谁知道是真是假……而且这不都是你的幻术吗?”
璇玑神色在几度变幻之后,最终倔强的撅起了嘴,仿佛很是不屑的咬牙说道,对此表示怀疑。
怀朔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尽管知道眼前的这个强大修士应该没有什么理由来骗他们,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也的确是抗拒相信对方展现出来的一切。
这是他们在这一刻的某些内心真实想法,与多年来被琼华派刻意灌输的观念产生了冲突。在这个时候,直接拒绝接受这些信息,抛开论题转向对他人本身的人格信誉进行指责质疑,的确是最好的方法。
“嗯,也是呢,话是这么说的,毕竟我的确没有证据,那应该只是原本会发生的事情,最终在我的干涉之下没有发生……”不过夏冉没有在意,只是笑着随口的说了一句。
他也不打算和小孩子心性的璇玑争论什么,那样没有意义。
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要要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试试从一开始就改变这两人的观念想法。免得他们两人到最后,还是落得那样凄惨的一个下场——
怀朔为了保护慕容紫英,倒在悍然出手偷袭的同门师兄弟的剑下,最终心脉尽碎而亡,也彻底粉碎了慕容紫英心中对琼华派的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孤零零的璇玑在怀朔死后也没有离开琼华派,而是守在再也不会回来的怀朔的房间前,在举派飞升过程中被牺牲,握着怀朔的虫笼在冰雪中孤独地死去……
想想都是有够凄惨的,明明应该是少数没有犯下太多过错,可以被天道网开一面的人,为什么要绑死在琼华派这架已经完全失控,必然要撞毁的马车上呢?
“哼!你知道就好……”发现这个强大修士似乎没有生气,反而是主动退让了一步,小小少女顿时觉得自己底气更为充足起来了,再次哼了一声。
“所以,这位道长,最后是你救下了那群槐妖?”
柳梦璃略一思索,开口询问道,目光灼灼有神:“之后又是怎么安排的呢?”
是非对错先不说,这个是她今天前来女萝岩探查的重点,至少要将这件事搞明白才行。
“巢湖那边的水底下,有个居巢国,我让它们都搬过去生活了……”夏冉随口说道,如实相告,“毕竟这里只剩下毒虫毒草,它们继续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
“原来如此,巢湖水底下的居巢国吗?”少女若有所思的轻轻点头,“不过无论如何,接下来的半年之内,都是不可再让人采摘离香草了,采摘过度终归有害而无益……”
柳梦璃多少也有些无奈与愧疚,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因为她而起的,如果不是她心灵手巧,采集离香草制成熏香,甚至成为了贡品,名声大增,寿阳城也不会因为离香而闻名。
但是寿阳百姓虽然因此而富庶了起来,也导致了一些其他的问题,那就是人们对于财富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不说对错,面对他们无限制的索取,有限的资源本来就撑不住。
甚至都不用说槐妖的问题,继续这么下去的话,只怕不用再过半年,离香草就会彻底挖断根,什么都留不下来……
那个时候,怕是连每年进贡的份额都凑不够,真到了那个地步,也不知道多少人要被抄家问罪。
“半年……只怕不够。”夏冉若有所指。
柳梦璃轻轻颔首,对此心知肚明。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限制半年对于民众来说,就已经是不可接受的了。
别看之前寿阳百姓都对柳世封赞不绝口,称他爱民如子,治理有方。等到之后官府出台政策对采香之事加以管制,柳世封绝对会被所有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变成“与民争利”、“祸国殃民”的狗官——
大部分人们不愿意去思考这种管制是不是有必要的,是不是为长远考虑,他们只能够看到眼前利益。
绝他们财路,就如杀他们父母,管柳世封是不是两袖清风或者眼光长远,他们只知道狗官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