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田姬回到西厂胡同,康飞这才知道,原来田姬昨日就进京了,去了祝真仙的宅子,那里只有两个老人看家,一个聋一个哑,说了半天,只说主家搬家了,搬到哪儿去,却也说不清楚。
田姬毕竟出自土司,便跑去兵部衙门,结果兵部衙门一听,直说不知道,没给她轰出来,都是看在她出身土司的份上。
说道这儿,康飞只能苦笑了,就说了一句,自己如今得罪了兵部,兵部大约看自己如洪水猛兽一般。
也幸亏田姬是土司出身,隶属于兵部,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让她在兵部下辖的客栈住了一晚上,晚上田姬反思了一下,第二天,在兵部找了一位小官,塞了银子,正所谓爹亲娘亲没有银子亲,那官儿未免就说了,那戴康飞封了吴侯,原本,应该跟咱们兵部算是半个自己人,可这位吴侯走马上任兵马司,把咱们兵部委任的副指挥统统赶走,其中有一个还是本兵老大人家中管家的小舅子。
田姬未免就想,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何不直接找本兵大人
她又重塞了那小官一笔,问他今天本兵老大人可来坐衙了,那官儿点头,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冒了点风险,把她领到本兵老大人衙外,赶紧就走了。
田姬这时候领着土兵鼓噪起来,惊动了兵部尚书戴龙山,问清了情况,未免啼笑皆非。
兵部对土官还是多有优容的,何况田姬还是个年轻的女娃娃,本兵老大人再怎么威肃,不至于对个女孩子耍兵部一把手的威风,当下和颜悦色,与她就说,老夫与吴侯虽然只是神交,却多有敬佩,扬杭二州不被倭寇屠戮,实赖吴侯之功,如今吴侯跟兵部略有过节,老夫也想化干戈于玉帛,你是咱们兵部自己人,还希望你在吴侯跟前,多多沟通一二。
戴龙山老大人说了这话,就遣人把田姬一行给送到了西厂胡同,田姬算是着家了。
如今毛半仙给康飞先管着家,瞧见田姬,不管怎么说,也晓得这起码算是半个主母,赶紧先安顿下来。
倒是田姬,因为从兵部尚书戴龙山那里听了许多康飞的事情,一来担忧,二来相思甚苦,非要去西城兵马司衙门去找康飞,等她去了西城兵马司,康飞却已经下了衙,问了下,说是下去视察去了,又跟在后面,一步错步步错,寻了一圈,康飞已经家去了。
等她回来,康飞正尴尬地抠脚。
幸好康飞脸皮也挺厚的,厚着脸皮给康奶奶唱了一个肥喏,我这孩儿就托付给康家姐姐了康奶奶看他一个大侯爷给自己一揖到地,心里面也欢喜,看看康飞,再看看田姬,未免念头一起,就笑着说,奴先带着孩子到西边跨院,妹妹,你和侯爷好生团聚团聚。
她这么一挑明,本来田姬这儿蘑菇都泡发了,脸上当即烧红一片,康飞也急不可耐,一把抱起来田姬,往房间里面去合唱了一首采蘑菇的小姑娘。
须臾。
田姬红着脸,就说奴以后在康家姐姐跟前怎么做人
康飞未免就笑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有什么难为情的,若你不如此,我倒要怀疑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什么
他胡说八道,一抬头,看见田姬脸色变了,当即一咯噔,赶紧脸上堆笑着道歉,哄了好一会儿,才把田姬哄回来。
说起来,田姬的性子,既像是五百年后的独立女性,又有这个时代女性的温柔,大约和她是土司出身的少数民族有关系。
只是,大明这个时代,到底跟女子开不得五百年后的玩笑,一个闹不好,真会出人命。
田姬虽然被哄回来,却也板着脸赌咒发誓,妾身也是读过女四书的,既跟了老爷,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若老爷下回再说这样的话,那妾也真不能活了。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康飞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下回绝不再胡说八道了,老婆饶我这一回。
他这一跪把田姬骇了一跳,赶紧使劲儿把他给拽起来,忍不住,泪水便流了下来,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康飞只好又是一阵哄,哄着哄着,又唱了一回采蘑菇的小姑娘。
这山歌唱了两回,外面康奶奶夹着福红着脸儿进了东厢,说外面都传了两回话了,菜都热三遍了。
康飞如今既是正经的侯爷,这个内外之别就要讲起来了,虽然说,他是极反感的,觉得穿了龙袍也未必是太子,至于么,但是,他不至于,别人也不肯,反倒要来劝他,这个内外,上下,是要讲究的,若没这个体统,岂不是被旁人嗤笑。
再不乐意听,可身边人都这么说,那还能怎么办。
等传了菜,外面脱脱和祝太监进来,康飞未免又尴尬起来,幸好,祝太监只是仗着自己是太监,进来打了个招呼,便又退出去了,倒是脱脱,康飞不知道怎么开口介绍。
沉默吃完,脱脱起身一礼后离开,康飞讪笑着解释,田姬沉默了一会儿,就说,老爷若喜欢,留在身边便是了,说起来,妾身也不是正经奶奶,若是正经侯爷夫人来了,也还不知道容不容得下我们母子哩。
康飞赶紧摇手,未免说上几句渣男语录,其实我是恨不得一视同仁的。
等从里厢出来,他站在院子里,未免就要仰天长叹,怎么我也过上这种丫鬟婆子伺候的腐朽生活呢!这很值得批判啊!
这时候,他才有些后悔,实在不该接受这个什么吴侯侯位的,什么勋贵,简直是枷锁。
正在桂花树下伤春悲秋,外面急匆匆走来张桓老将军,看见康飞一把扯住他,一叠声就问,“我孙子呢我孙子呢我们老张家的嫡孙呢”
“这是什么话不是还在祝太监他老婆肚子里头么!”康飞一头雾水。
张桓未免就瞪大了眼珠子,“小伙啊!你别跟我耍横,当初你可是说的,一有孩子就过继给我的”
“这不是还没有么!”
“放屁,这府上上下都说了,你小子已经有了长子了,是田家奶奶生的”老将军说着,一把拽住他衣裳浮领子,“难不成你还准备赖掉”
康飞啼笑皆非,“这不是意外么!不在计划中”
“老夫我可不管,不管”说着,跺脚拽胡子,看康飞不理,直接就往地上一躺,“好你个戴康飞,老夫我跟你拼了,你不把我老张家的嫡孙还回来,我死给你看。”
“老爹爹,你这不是老小孩耍赖么!”康飞无可奈何。
正在这时候,田姬从后面出来,走到老将军跟前,屈膝行礼,“妾田氏,给张家爹爹见礼了。”
老将军到底还要些脸的,讪讪然站了起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
倒是田姬,很是冷静,“既是老爷当初跟张家爹爹许诺过的,孩子自然便是张家爹爹的”
老将军喜出望外,戴康飞张口结舌。
赶紧一伸手把田姬拽了两步,“你可别乱说话,再怎么样,我也不能把你肚子里面生下来的孩子给抢了给别人,那我成什么人了。”
“老爷这话说的,我的孩子是肚皮里面生下来的,难道别人的孩子就是搂耙在河滩上搂来的么”田姬很冷静,“妾虽不是老爷明媒正娶的,却也自认是戴家的人,既是戴家人说的话,戴家人就得认”
老将军欢喜极了,双手连搓,“还是田氏你这孩子懂事,比康飞这小子强多了,你配他绰绰有余,只是老天爷瞎了眼你放心,孩子还是养在你膝下,只要他将来姓张,继承我家香火,等我百年后,你们若还记得我这个老东西,老厌物,每年让孩子给我多上两炷香”
他说着,眼泪水未免就淌了下来,把个胡须都沾染了,看着极为可怜。x33小説手機端:tts:ヽ。
可是,康飞跟他不是第一天相处,哪里不晓得老将军的为人,要说老将军仗义,那是没话说的,必须要翘大拇指,可其余的,便罢了,真说起来,是个老顽童。
“老爹爹你别装可怜,我还不了解你什么百年后,以你这个筋骨,怕不要活到一百二”
“放屁,你不是经常说老夫我一饭三遗矢怎么就不准我明天就死呢!”老将军瞪眼。
康飞未免就笑了,“你看看瞧,你看看瞧,正经人谁这么说话的也就是老而不死是为贼的”
田姬其实心里面极为难受,谁受得了自己肚子里面落下来的一块肉送给别人只是看老将军和康飞对话,虽然,态度不端正,但只论亲近的话,不是极亲近,怎么说得出这些话,可见比那亲生的爷孙更像是亲生的爷孙。
于是她便去叫康奶奶把孩子抱出来给老将军看,老将军那个欢喜,双掌搓了又搓,皮都快搓破了,田姬把孩子给他抱的时候,他是差一点真流泪,连连摇手,“不行不行,我这把老骨头,这还是奶抱孩子哩,别硌着孩子”
康飞看不得,“老嗲嗲,别装了。”拽着老头去拿皂洗了洗,随后把孩子给他抱上,老头亲过来亲过去,真真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子里头去。
抱了好一会子,他这才恋恋不舍把孩子递还给康飞,看康飞又把孩子抱着给康奶奶,他这时候便正色说道:“这真是个好孩子,只是,若真像是康飞说的,每天让我含饴弄孙,怕是要害了这孩子,这爷奶带大的孩子,哪里有成才的我看田氏是极好的,还是养在田氏跟前”x
说完这番话,老头喝醉了酒一般,踉踉跄跄往前面院子走去,康飞有些不落忍,伸手过去想扶他,到底,又把手放下来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康飞虽然听田氏说那番话,但也清楚,谁家亲娘愿意把自己孩子送给别人的,不免安慰他,“老将军当年在扬州城抗倭的时候,也算是救过我一命,我是了解的,他说还养在你跟前,自然还是养在你跟前,只是孩子转姓张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再则说,老将军家世袭的扬州卫指挥使,咱们虽不图他家这个指挥使,但孩子指定吃不了亏”
第二天他准备带人去天津接卞二哥,毛半仙就拉住他,不行,小老爷,如今你正经是朝廷的勋贵,无旨不得离京百里。
一听这话康飞就毛了,我难道是来坐牢的也不理毛半仙苦劝,拿马鞭狠狠一抽,胯下玉花骢吃痛,泼喇喇就跑了出去,其余家丁赶紧跟上。
只是出城的时候到底被拦下来,乃是提督九门太监,要不然,为什么五百年后说起李闯进京,都说什么大太监曹化淳开的城门,大太监张永裕开的城门,大太监王相尧开的城门
捏着兰花指的太监就说,吴侯,咱家麦金浪
你咋不叫今麦郎呢
“滚。”骑在马上的康飞送了今麦郎一个字,一拽马缰就出了城门。
看着那位干殿下出了城,旁边小太监迷惑,就问麦金浪,“干爹,你咋不拼命拦住吴侯哩!”
“拦了作甚!”麦金浪哼了一声,“虽然这位干殿下如今恩宠之极,可是,咱们太监里头也不是没有好汉你且在这儿看着,我去给二祖宗送信去。”
麦金浪一路骑马,到了张佐在宫外的宅子,通传后有管家领着他进去,到了房门口,他弯着腰就低声喊了一嗓子,“二祖宗”
里面咳了一声,“是小麦子啊!进来。”
麦金浪这才推门进去,瞧见张佐半躺在床上,赶紧跪下,随后膝行了数步,眼眶中一下就饱含了泪水,“二祖宗,二祖宗,小麦子我来瞧您了。”
颤声说着,麦金浪就趴在了床榻边上,活像是个死了娘老子的大孝子。
张佐又咳嗽了两声,这才伸手,在麦金浪脑袋上抚摸着,像是在摸一条可爱的叭儿狗,“小麦子,你是个好孩子,不枉当初我提拔你”
张佐作为潜邸旧人,司礼监秉笔兼御马太监,地位和黄锦相差仿佛,当然,因为他净身入宫的时间比黄锦早两年,故此论资排辈,下面人都捧一句,二祖宗。
之前因为康飞把他一顿胖揍,弄得他脸面皆无,不得不告假,说是骨头断了,要慢慢修养。
当然,这也是以退为进的计策,果不其然,他这一退,黄锦几天看不到他,跟吕芳开始暗中斗法了。
太监们争宠,皇帝是心知肚明的,这内宫中,哪儿有人不争的妃嫔争,皇子争,宫女争,太监争,各个争。
真说起来,要是十几万太监一条心,那皇帝就得担心前唐神策军故故:旧事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