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飞吃惊于老头是市舶太监的老丈人,等老头自己说了,原来不是亲生的。
再看老头身上打扮,绸缎短衫,之前以为老头穿绸缎短衫是因为广东比较热……原来是乐户,传统中的贱籍。
嗯!也对,乐户人家,也就是捡几个女孩子养起来,教些吹拉弹唱,长大了就卖笔,与自己养老。
这在大明很正常,毕竟,有专门这样的户籍,世代从事这个的。
康飞表示只能说,旧社会把人逼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
老头看康飞脸上吃惊表情,顿时心中愉快,觉得自己扳回一城……你小子就算是个贵人又如何?俺还是市舶太监的老丈人哩!
故此老头忍不住洋洋得意,“小子,也就是你运道好,恰好请我老人家吃早茶,换了旁人,哪里晓得这么多内幕?我与你说,我那市舶太监女婿,是决计不许加税的,因着他要靠那些佛郎机人收龙涎香哩!龙涎香,晓得罢?专门供给宫里面万岁爷爷修仙用的,也就是万岁爷爷这样的真龙天子,才有资格用龙涎香……”
话说道这儿,康飞原本还有些怀疑老头是吹牛逼,现如今却是不再怀疑了,一般人哪里有那个见识,晓得太监给皇帝收龙涎香修仙的。
当下他一拱手,“那是我的运道了,我要多谢老人家。”
老头得意,未免抬起筷子甩开腮帮子就吃。
康飞低头就寻思。
现在这个格局是,海道大使要问佛郎机人收税,也不对是多收税甚至很可能是要中饱私囊。
佛郎机人也不是善茬,你说加税就加税?俺们手里面都是有火枪的。
那边市舶司太监却是不管龙涎香抹香鲸肠道里面的分泌物,这个时代认为是龙睡觉流出来的口水价格比黄金还贵,关键是你拿着黄金还买不着。
市舶太监哪里肯断掉这唯一购买龙涎香的商路。
如今看来香山县夹在中间完全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康飞有点不想搭理,这都什么狗皮倒灶的事情,但是周如芝这个人还不错况且,自己在府城跟马顺卿也拍了胸脯。
想到此处,康飞起身,看着低头吃喝的老头,他忽然露齿一笑“老人家,我与你说你大可以胆子放大一点,穿什么短衫穿长衫撒,俺们江南那边乐户人家穿福字长衫头戴万字巾拄龙头拐杖,也没见有什么官老爷来说僭越不僭越的,正经卖笔的银子,又不是卖朝廷,怕甚……”
老头一愣,还没想明白康飞到底是夸他还是骂他,康飞却已经转身下楼去了。
在街口看了一样,那宋家阿嫂一帮人还在,可见,这事情不得结果是不会那么容易平息的。
瞄了两眼后,康飞回到后衙,坐下来沉吟片刻,旁边乌仲麟赶紧给老爷烧水倒茶。
等乌仲麟把茶递给康飞,康飞主意抵顶,当下接过茶盏,抬嘴就喝,半口下去,顿时赶紧吐出来,“卧槽,烫死我啦!”
中午,周如芝焦头烂额回到后衙,刚坐下,老家人过来说,老爷,隔壁小戴相公,请老爷过去,说是有要紧的事情与老爷商量。
周如芝闻言,到了隔壁,康飞请他坐下,就把早晨从市舶太监的便宜老丈人那里听来的话与他说了一遍。
周知县这时候才明白,自己真是一个无妄之灾。
他未免跌脚,不过,康飞却是对他说,“我既然与你老兄一起,自然要帮你把这事儿办了,如此,你先去请市舶太监到衙门来,我与他谈谈……你老兄最好青衣小帽去,不要大张旗鼓。”
周如芝这时候也只能寄希望于康飞身上,当下点头去了。
那市舶太监姓祝名真仙,是兴化州人士,打小在道观长大,因着淮河大水,把道观给冲了,他衣食无着,一狠心,便自宫了,随后,一路乞食往京师去了,拜在大太监黄锦门下。
祝真仙是个聪明人,又是在道观成长起来的,颇读过不少道经,一次嘉靖随口说了一句话,正在打扫的他以《周易参同契》答了一句,嘉靖一听,嗯?宫里面还有如此人才?
一问之下,知道他是黄锦的干儿子,便提拔了起来。
不过,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就好比一个没出过国的英语老师,听见打扫卫生的能接上自己的英语朗读,心中欢喜,要抬举他,结果打扫卫生的说,老师,你这个口音不纯正,俺说的是米国大苹果城上东区口音……
嘉靖也是如此,心里面未免想,你比朕还能耐?显摆得你。就又把他给贬了下去。
大太监黄锦和他是同乡,颇为照顾这个干儿子,看干儿子吃瘪,未免叹气,说,儿子,你这还是不知道宫中的上下尊卑,你要谨记,咱们做奴婢的,万岁爷就是主子,就是天,就是一切,你啊!去广东罢,做个市舶太监……
祝真仙哭哭啼啼,广东,烟瘴之地,那是能待的地方么?
他痛哭着抱着黄锦的腿大喊,干爹,儿子错啦!黄锦只是抬头看天。
没奈何之下,祝真仙只能从京师去了广东。
到了广东后,祝真仙谨记干爹黄锦的话,认真办差,反正,别的不管,孝敬万岁爷的东西,我得弄好了。
这天,他在市舶司衙门打坐,毕竟,打小的导引之术不能忘掉。外面一个小太监进来,说,干爹,那香山知县青衣小帽,如今正在外面,要求见干爹。
祝真仙未免一皱眉,香山知县乎乎的跑到我这儿来干甚么?
他想了想,便说,叫他进来罢!
周知县见着市舶太监,他到底还是个读书人,有点读书人的风骨,可能剩下的不多了就是。
拱了拱手,他就说:“市舶太监,下官前来,是有位贵人想见见你……”
祝真仙未免想笑,贵人?在咱家跟前,谁能称一声贵人?咱家干爹,司礼监秉笔黄锦,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不过,看周如芝青衣小帽前来,他也有些好奇。
作为一个男人,他没了宝贝,失去了欲望的能力,要是再没了好奇心,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当下他未免一笑,“咱家倒要去见见这位贵人是如何一位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