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龙不是吓唬二尹,他和严东楼,那还真是铁杆交情,铁到什么地步?有一个逸话,是这么说的。
说罗文龙有个宠爱的女人,养在别院,十天半个月去一次,这个时代叫做别宅妇,五百年后就叫做二奶。
这二奶每日里做金丝雀,穷极无聊,恰好,隔壁有个颜值非常高的小鲜肉,不但脸蛋好看,还有才艺,吹得一管好箫,天天晚上,吹得那叫一个缠绵悱恻,这二奶就动心了,在绣楼上往隔壁假做扔东西,下去找,敲小鲜肉的门,小鲜肉一开门,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了。
这二奶和小鲜肉偷偷欢好,一来二去的,就漏出了点马脚风声,有一次,被罗文龙恰好堵住,所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哪怕当场砍杀了,按照大明律,也是无罪的。
但是罗文龙没有杀二奶和小鲜肉,而是拎上马,和小鲜肉以及二奶一起打了一场友谊赛……读者老爷你们没看错,就是你们心里面想的那个意思。
那时候他和严东楼都在南京国子监读书,回到学校,自然要跟自己的室友吹嘘,我昨儿睡了个伪娘……在这个时代,这是非常上档次的事情,不吹嘘简直对不起自己。
严东楼也是此道中人,顿时来兴趣了,拉着他手就问他,文龙,真哒?会吹箫么?
会,怎么不会,那真叫一个细若箫管……罗文龙自然就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掰开了揉碎了把细节细细说与严东楼,听得严东楼抓耳挠腮,喜不自胜,便跟他打了一个商量。
罗文龙一拍胸,咱们俩个谁跟谁。
到晚上,罗文龙带着严东楼往自己别宅去了,那二奶和小鲜肉又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就打扮起来,宛如一对姐妹花,服侍二人,酒酣耳热,自然水到渠成。
第二日,严东楼顶着个木鱼眼,罗文龙两个黑眼圈,二人一摇一摆往国子监去,严东楼回味昨夜,忍不住就爆了一个粗口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搓打门娘咯!旁边罗文龙摇着扇子笑而不语。
两个人这种交情,他能不铁么?
故此罗文龙底气十足,一个二尹,我一张片子飞寄京师,拿下你不在话下。
当下他也不看二尹那丑态,把扇子一合,哗啦一声,抱拳冲着堂上就说道:“自古以来,经济便决定一切,若不然,太史公何必专门写货殖篇,还切之又切,千金之子,不死于市……那戴春林上过邸报,我看他也是个读书人,府尊大可以谈么,朝廷褒奖忠臣,那是理所当然的,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
毛岗一听,这是捣明了说话?多少银子才能让你儿子,包括你,一起闭嘴……他又想,对啊,那戴春林,既然是个廪膳生员,自然懂得朝廷的体统,我慌什么?
当下镇定起来,就对幕僚师爷说道:“去请戴秀才进来。”
没一忽儿,师爷领着四爷,从前厅进来,众人掸眼一看,先就在心里面赞了一句,好相貌。
四爷在扬州多牛逼的人,傅粉熏香,家里头大小老婆爱他爱得不行,虽然一路六百里加急,略略有尘土之色,可正因为如此,格外显出卓尔不群。
在座的都是当官的,这年月当官,其实也算苦差事,譬如朝廷让你去贵州做知州老爷,你去不去?路上一走走半年,说不定感冒发烧的就能要你的小命,到了地方上,揽镜一照,形销骨立……
再看看对方,一张容长脸,白脸膛,留着一部短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头戴方巾,身上绉纱道袍,长身玉立,任谁一看,也要觉得这是一个饱读的宿儒。
四爷看看四下,一拱手,“学生见过府尊,大貂档……”却是一个都没落下,这年月就是这个简单,看胸前的补子,再对照座次,基本就能猜测出官职尊卑上下。
在上面坐着的吕公公这时候眼神一亮,咦!这人好生有道理,居然知道尊敬咱家,赶紧放下手上的茶碗,率先就说道:“是戴相公,咱家这段时间,耳朵里面全是你的名字……”说着未免一笑,“咱家在宫里面,还是有几个要好的朋友的,前日司礼监里面朋友还给我来了一封信,说圣上还念叨了戴相公。”
他这么一说,在座的文官心里面齐齐骂了一句,死太监。
那杭州知府毛岗,更是心里面悔得要死,何必请这死太监过来,当下不跟四爷说话,反倒是转头对吕公公就说道:“吕公公,咱们如今可是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何必如此?”
吕公公一笑,端起茶碗来,假意撇上面的茶沫子,“这,可不一定。”
“那吕公公意欲何为?”毛岗怒目而视,心说你个死太监,你想搞事情,本官还怕你不成。
“没什么。”吕公公撇着茶沫子,假意吹了一口,随后缓缓说道:“咱家想想,咱家是哪一年生人来着?是正德元年还是弘治爷那时候?”
他扳着个手指,旁观众人心里面顿时有数了,就算不是正德元年是弘治年,大约也差不了几岁,这死太监的意思是,他才四十出头,还不想养老,要分润功劳,然后借此回京。
下面站着的四爷心里面恶心得不行,辣块妈妈,这些个王八蛋,就把我家康飞当筹码……当下忍不住就大声喊道:“诸位大人,学生只想问一下,学生的小犬,现下在何处,拙荆五内俱焚,也随学生到了杭州,急等着见小犬。”
四爷这一喊,上首毛知府和吕公公对视了一眼,齐齐咳嗽一声,吕公公眼神中就说道:这份功劳,咱家要一份足够大的。
毛知府眼神回他:算你狠,不过你可要出力。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知道谁,两人一个眼神交换了条件,随后,毛知府和颜悦色就对四爷说道:“老友,是哪一年补的廪?是哪位大宗师点的?”
他这是想迂回路线,先看看能不能拉个关系。
四爷心系儿子,当下就道:“学生才疏学浅,府尊还是巷子里面扛木头——直来直去的好。”
他这话把毛知府顶得有点下不来台,心里面未免有些不舒服,心说,果然是个中不得的,只看这脾性,就知道了,即便中了,怕顶天也就是个县丞的命。
毛知府一边腹诽,一边还不得不和颜悦色,“本官知道你心系孩儿,既如此,先去罢!”说着,就吩咐自己的幕僚要领四爷下去,可见,脸上虽然和颜悦色,其实心里面恼了。
旁边罗文龙一看,顿时就腹诽,心说你们刚才急得火上房顶,这会子却……果然,我不出来做官是对的,这些人,颟顸极了,我还是做我富可敌国的大豪商罢!
罗文龙的好基友严东楼,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罗文龙么,算半个,天下有才三个半,后来金庸写笑傲江湖,里面任我行说我这辈子只瞧得起三个半人,就是化用这里。
故此,罗文龙其实胸中着实有些丘壑的,心说你们要求人,却拿捏架子,这是个什么道理?你们看我,小阁老是我好友,我家财万万贯,我瞧不起你们了么?
当下他笑着就走了上去,对四爷一拱手,“春林兄,久仰大名,渴想久了,今日得见,如沐春风,在下徽州罗文龙。”
还别说,四爷真知道他,眼神顿时一亮,“可是一螺值万钱的罗文龙?”
罗文龙怡然一笑,“不敢,正是在下。”
徽州的徽砚名满天下,有好的砚台,怎么可能没有好的墨呢?徽墨也是天下文房四宝中的翘楚,而罗文龙,就是个制墨大家,他心灵手巧,造的墨时人称之为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螺值万钱,天下号称罗墨,扬州府那么多徽州商人,四爷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呢!
四爷顿时大喜,我捡垃圾要紧,儿子不重要……当下拱手,“久求文龙一墨却不得,今日舔颜,却要讨一块了。”
罗文龙顿时大笑,“甚么讨不讨的,春林兄喜欢,小弟脸上有光彩,我囊中有两块自用的,只求春林兄不要嫌弃才好。”只瞧这厮说话,嘴上抹了蜜一般,可见他的长袖善舞。
四爷一听,好比粉丝听说爱豆把自己吃饭的碗儿给自己一个,真真是一个喜不自胜,欢喜极了。
他正要说话,这时候,厅外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之声,四爷听了一怔,顿时脸上尴尬,“这个,是拙荆,心急小儿,文龙贤弟,改日……”他还没说完,外面又是一声咳嗽,分明就是在说:就你逼逼,儿子不要了么!
四爷尴尬一拱手,转身就要出去,罗文龙先给上面毛府尊使个眼色,赶紧就追了上去,“春林兄,小弟来领路。”
他紧跟出了大厅,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宫装的丽人站在前面拐角处,即便是他自诩秦淮河上风流客,且把螺墨做缠头,一时间,却也是呆掉了,只是口干舌燥,不能自己。
世间竟有这等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