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凉驿的驿站货仓占地极广,虽不过是官道边的一个小驿站,但毕竟是位于平洲入中州的交接所在。
若是到了凉龙县,那般商贸繁华更甚,但即便如此,依托着优势的地理位置,这所小驿站先后历经百年,也渐渐发展起了不小的规模。
黑暗的夜色内,两道人影悄然溜进了后面的货仓之内,脚步轻巧地避开了一些看守货物的家人,很快就来到驿站内的货仓。
货仓光线更暗,夜间为了防火,也不见丁点儿火烛火把。
庞元生和冉抚两人行走期间,却丝毫不受阻碍,不论是货架高台还是逼仄狭窄的小道,两人都视若平常。
禁妖司秘药涂抹双眼之后,可使人具备夜视之能,望见阴邪鬼祟,再加之两人其实多有在暗中查探,诸多方位都记得熟络。
一声轻轻的闷响响起。
货栈内的一个打地铺,睡得正酣的仆役猛然惊醒,跟着脖子上遭受重击,又缓缓软倒在地。
庞元生从黑暗中走出,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个仆役,又扫了一眼出手的冉抚,指了指前方黑洞洞的一些杂乱货箱,问道:“是这边?”
冉抚微微点点头,“我离开时,见着赵家的人是将那些货物运送到了货仓之内。”
说着,冉抚头前带路,庞元生紧跟其后。
大周驿站多有商贾使用,为了便于管理,人、货、还有车马牲口等,都全部分开,以免失火或者其他损害。
当然,商贾所储存的货物,可以安排一二信得过之人,在仓库内看守,这一点驿站只提供场地,却是不管丢失盗窃。
在驿站最内侧的一片区域,入目所见是数十上百个实木箱子,长宽差不多都有一人高。有些木箱外观精美,涂着红漆,又有雕龙画凤,每个都用铜锁锁着。
庞元生目光在这些箱子里扫了一遍,伸手轻轻拂拭了几个箱子,忽然眉头蹙起,“有些不对!”
“总旗可是发现了什么?”一旁带路的冉抚露出不解之色。
庞元生没有回答,而是快速地查探起了周遭,又微微闭上双目,仿佛在感应什么。
“总旗?”冉抚在旁边又轻声问了句。
“此处货栈,虽有一丝淡薄阴煞之气,但不过是余韵而已,根本不是源头。”庞元生骤然睁开双眼,望着冉抚问道,“历城赵家的人可是住在内院?”
“是!”冉抚下意识的点头,随即脸上也露出了惊骇之色,“他们知晓我们会来查探?”
“你都说他们自半年前开始,整个家族就迁徙入中州,如何会不知有人在暗处?”庞元生轻哼一声,脚步移动,没有丝毫停留,“快去他们所住的内院看看。”
驿站内院。
一处偏僻的小院房间内。
两盏红烛光亮正盛,一个小小的几案上放着一个香炉,三根线香燃烧着,烟火袅袅,飘荡无形。
在几案旁,此刻,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六七岁的孩童,正围绕着一具大红棺木跪拜在地。
那棺木也不知是如何被人偷偷搬到这处房间之内,使得本就不宽敞的屋子显得越发的局促。
两个六七岁的孩童,跪在地上,目光里又是畏惧又是好奇地打量着那具大红棺木,他们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只知道听到旁边的中年人让跪下,那就安安生生的跪伏在地。
那中年男子则双目沉凝,两手捧着三根香火,低声叩拜轻语:
“老祖在上,后代不肖子孙赵无咎再次叩拜。子孙无能,打扰老祖安宁。只是如今天下板荡,唯有中州太平。子孙无咎为保全家业,自半年前起,已然将我赵家全数迁徙到了中州地界,希冀之后能够长存。
求老祖宽恕不肖子孙惊扰老祖沉眠,我已令人为老祖寻好了一处风水宝地,望老祖保佑我赵家安康绵延……”
中年男子说着,那具大红棺木忽然发出一声咔咔的细碎响声。
隐约间,仿佛棺木之内似乎有人在蠕动身体一般。
“哎呀!”
跪在旁边地上的一个女童惊呼出声,瞪大了眼睛,指着棺木道,“动了,棺材动了!”
“我也看到了。”旁边的男童跟着也是叫了起来,指着大红棺木叫道,“还有雾,有白雾冒了出来。”
“不用大惊小怪。”
跪伏在旁的中年男子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的反应,眼底掠过一丝意义不明之色,继续焚香继续念起了祷文。
两个孩童看到中年男子这么说,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大呼小叫,反而安安静静的坐好。
只是两人看着那具大红棺木,眼里的疑惑之色越来越浓。
在两个孩童眼中,那大红的棺木其实不止是动弹了一下,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还突然隐约腾起了一丝奇怪的白色气息。
那白色气息十分的淡,看着像是晨间家中做饭时看到烧水的雾气。
不过,这个雾气一点都不烫,反而……
两个幼小的身躯不自觉地打了个颤,似乎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只是迫于旁边中年男子在那里,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
旁边跪伏的中年男子,有颂念了一会祷告文辞,接着回身将三根线香再次插入到了香炉之上。
这才转过头,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孩童,神情亲切道:“你二人先在此处陪着老祖,我去隔壁房间,看看其他人是否睡下了。”
“是,老爷。”
两个孩童低着头,脆生生地应道。
他们虽然年幼,但自从被卖入赵家之后,已经受过管事的调教,知道面前这名中年男子就是他们的天,不敢有丝毫违逆。
关柴房不给饭吃,实在太难受了,管事用蔑竹打的也很痛。
一身锦衣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只是对方在关上门前,又躬低了身体,低声念了一句:“不肖子孙告退,伏惟尚飨!”
房间的门重新关上。
两个跪坐在大红棺木旁边的孩童,环看狭小的房间,双目对视,忽然就感觉心里涌起莫名的恐惧。
咔咔——
咔咔——
正在这时,大红棺木内的咔咔之声再次响起,而且是越来越响。
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慢慢地站了起来,踮着脚看着那比他们人还要高出一些的红色棺木,眼里又是恐惧又是好奇。
只是两人都不敢靠近,反而慢慢的朝后便的角落退了几步。
他们都是穷苦出生,被卖如赵家之后,平日里也不过是开始跟着学做一些简单的活计,根本不通文墨,也没有读过书。
没能听明白他们的家主赵无咎离去时的那句“伏惟尚飨”的含义,只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本能,让他们觉得那大红棺木带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咔咔——
咔咔——
棺木里悉索的响动声越来越响,仿佛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的要从棺木之中出来。
两个孩童此刻身体已经瑟瑟颤抖了起来,他们不懂世事,许多都不明白,可那棺木里有东西颤动所发出异响还有恐怖感,却是感受得无比真切。
“啊——”
“放我们出去!”
两个孩童终于经受不住如此恐怖的气息,放声大叫了起来,只是他们的声音,却仿佛被某种诡异的气场所屏蔽,任他们呼喊得多么大声,始终不能传递出去。
哗啦——
骤然间,一声剧烈的摩擦声响起。
大红棺木的棺盖忽然被推开,一阵嘎吱吱的扭动声中,一只长满了黑色长指甲,手指皮肉腐烂的手掌,从棺木里探了出来。
距离这处小院不远的另外一处院落。
驿站的一间客房内,由于少有打扫和人居住的缘故,略显潮湿的腐败气息在房间内挥之不去。
裴楚盘膝端坐在一张木床上,正在默默修习道法,还有温故他所掌握的一项项术法神通。
这是他上一世少年时读书所养成的习惯,掌握的东西需要不时拿出来温习,咀嚼,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学习,如此能够让自身的思路更加清晰透彻。
道法的道行增长讲求心境,需要打磨、顿悟和一种类似于积累一般,水到渠成的东西。
但是施展术法和运用却依旧有许多小诀窍,越是浸润得深,越是能够体悟到许多种不同。
如呼风之术,可狂风倾压,亦可微风拂面,掌心之中呈气旋。如雷法,可天雷阵阵,雷电狂龙,亦可丝丝缕缕,妙至毫巅。
“道法之运营,其实如果结合我曾经所学过的方法来解析,或许还能弄出一个修真文明?”
裴楚盘膝在木床上,脑海里闪过了此前多次就有过的念头。
他修行道法来自于无字书,最初可以算是从术之运用开始,主要是符法。
符箓之术,早已有之。
通晓术法之人,所书画的符有莫大的奇效威能。而这些符箓,若是传给不通术法之人,其实一样可以使用。
如裴楚曾经所书的“丹符式”,传于陈素,对方一样能够收到术法的奇效,达到身轻如燕的效果。
像大周禁妖司的甲马之术,还有环首直刀等等,都是同理。
使用之人即便不通术法,但照样能够得到术法加持。
“如果有朝一日,进行一种量化生产,或许还真能够让普通人收到道法好处的运用。”
裴楚心中轻叹,在这方世界里,他已经看过了许多地方,接触了各色人物。
大概已经摸清了出了,代表这方世界最先进生产力的方式,其实就是法术神通。
只是这些法术神通的传承,依旧是师徒的方式,并未大规模普及。
这里面固然有个人资质缘法的原因,但诸多派系的利益之争,或者说,已经得利者,刻意拉开距离,保持高高在上,也是重要的原因。
“无法惠及大众,术法神通,终究只是极少数的一部分人而已。”
裴楚脑海里想起,此前拜他威势的慕子谅,在凤唐县一人拼命书符画符,以抗衡尸鬼的旧事,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东西或许可以尝试一二。
不过,当前他心中对于未来也有诸多捉摸不定,如同“无字书”的来历传承,还有这方世界的许多不合理和诡异之处。
其实裴楚隐隐能够感受到,大周王朝对神通术法的使用,其实已经有了一定的实际运用普及。
虽然这种普及仅仅只是在禁妖司之中,只是为了巩固皇权,并未能真正让中下层的百姓苍生收益,但还是有迈出了一步。
“只等是我走一趟玉京,对于这个世界再深入了解一些。”
大周朝的龙虎气裴楚接触了已经不止一次,对于龙虎气的运用,他也发现了除了斩除妖魔之外,儒家还可以借此施展一些神通。
只是这些神通,在裴楚看来,很多还是高高在上,但其中一些,其实应当可以说是极其使用。
如他那时候所见的荀浩思使用的“天舟”,破空而行,无风自动,可以说其中的玄妙奇异处,较之他前一世的可续世界,更为神奇。
这样的天舟若是用人输送,不论是人还是货物,恐怕都可以大大提升一个王朝对于各方的统治力。
可惜的是,就裴楚所见,目前大周几乎是放弃了其他诸多州郡,仅仅只是护着中州。
便是他在司州遇到的荀浩思,从对方的行动和口吻里,也不像是为了朝廷前来除魔,反而更多的像是个人或者说是小团体的意愿。
“不过龙虎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裴楚心中又多少有些疑问,他大概能够知晓,这是一种类似于气运一般的无形之物,但具体有有些说不清。
毕竟,气运不是法力,可以直接用以施法……
他对于龙虎气颇为好奇,就如他所言,似乎龙虎气在大周使用颇为普及,但又收到了一些限制,其中内情……
呼——
就在裴楚陷入一番对于术法、神通和龙虎气的分析时,忽然房间内似有丝丝缕缕的微风荡漾。
裴楚心头骤然生出感应,猛地抬头望向了房间之外的虚空处。
他心中一动,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人行如风,打开门到了外间,望着黑暗之中不远处的一处院落,眉头蹙起。
“好重的阴煞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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