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白玉茹最后想要向夏凡表达的应该是这个意思。
因为在白玉茹眼里。
现在的夏凡太过于膨胀与狂妄了。
真当这个世界没有人能治得了他吗?
何况她之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既然连她们妖族都有办法追查到他的下落,难道玄天门各宗便真的没有办法吗?
或许。
难保各宗都早已经在秘密筹备此事。
只是让妖族捷足先登罢了。
万一各宗真的成功追查到夏凡。
哪怕夏凡可以凭借燃烧寿元气血杀出一条血路,但往后的百年里他都再也无法对各宗造成威胁,甚至随时都可能遭遇其他的意外与不测。
因为没有人比夏凡更清楚。
自从踏入人仙境后。
尽管他的修炼速度一如既往,问题是若想晋升至下一阶段恐怕都要花费上百年的时间。
这就像玩网游到了一个等级,下一级需要的升级经验都突然翻了几番一样。
所以这也是夏凡会提前出关的原因之一。
无非是他等不了太久了。
然而。
夏凡的实力飙升得太快了。
从武圣到人仙。
十余年的时间他便走完了别人需要数百上千年才能走完的路。
结果实力的急速膨胀不免会影响到了夏凡的心境。
简而言之。
夏凡的实力跟上了,心境却没有跟上。
事实上他早已隐约觉察出了自己的问题,可直至白玉茹点醒后,他才真正开始反思起自己。
他膨胀了吗?
有的。
他确实膨胀了。
大概从他在下界踏入武圣境界的那一刻开始。
他便已经悄然膨胀了。
只是那时候他却没有意识到而已。
等到他又再次短时间踏入人仙境后,不知何时,他的心态都悄然不觉发生了变化。
从前谨小慎微贪生怕死的自己都变得开始狂妄刚愎。
仿佛天下之大没有人可以奈何自己。
如同典型的龙傲天一样。
“你有多久没有笑过了?眼前的你还是从前的你吗?”
一条缓缓流淌的清澈河边。
夏凡盘坐在一块鹅卵石上目光出神地望着倒映在水面的自己。
在喃喃自语着说出这句话后,水面的自己都露出了一个不自然的僵硬笑容。
下一刻。
他收敛了笑容。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太假看不过眼了。
单单是从这一个细节夏凡便知道自己真的出问题了。
或许。
这就是所谓的心魔吧。
人是会变的。
但变的方向同样有好有坏。
而夏凡的变明显是朝着一个不好的方向在变。
长此以往下去。
纵然未来有天他能无敌于天下。
可他的性格都会变得更加暴虐与无情。
即便哪天他能幡然醒悟都为时已晚。
好在他现在及早发现了问题,如今还不算太晚。
问题在于。
他又要如何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闭关清修么?
难怪那些修士动不动就闭关个几十上百年。
敢情他们修炼的不止是修为,同样还有自己的心境。
为什么天资艳艳的萧长宁会常年闭关不出?
兴许是他一早便意识到了心境跟不上修为的问题。
毕竟相较于大多数元婴境修士。
萧长宁无疑是属于最年轻的那一类。
修为。
他有了。
可心境呢?
当年萧长宁化名修玉川魂降下界,难保他便是为了专门磨练自己的心境。
回顾夏凡前世的小半生。
他过得相当平凡。
可以说是芸芸众生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他的见识,他的阅历都还太少了。
因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久便已经结束了。
穿越之后。
他只在红尘俗世里打滚了大半年便落荒而逃入深山老林。
这一呆就是十年。
十年后。
他出山了。
从那时候开始。
他的心态便已经出现了变化的征兆。
这是源自于个人实力带来的心态变化。
有实力。
自然会变得有自信与底气。
结果不到半年的时间。
他又死里逃生在海外岛屿生活了十六年。
这十六年里。
他除了实力的高速增长外,人却看不出与从前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紧接着一路下来。
他横推了海外天门总部,覆灭了神州天门,粉碎了天人的入侵。
再然后。
他被迫进入清微界,遭遇追杀后又潜修了十余年。
一出关立刻以牙还牙。
好像。
自从他穿越以来。
他的人生除了在修炼就是在打打杀杀。
世间的人情冷暖悲欢离合他又亲身体验经历了多少?
换而言之。
夏凡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未曾经历,又谈何看开。
因此他会产生心魔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提出问题,分析问题,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以及持续改进。
这是科学研究的基本逻辑。
夏凡解决心魔问题同样依照着这个逻辑。
由此说明。
他虽然心境有问题,脑子却还没有出现问题。
“眼下这关头居然搞出这种幺蛾子,真是一个悲剧啊!”
盘坐在鹅卵石上的夏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后,忍不住扶额轻叹苦笑道。
心魔问题迫在眉睫。
倘若不及早解决只会让他愈陷愈深。
问题是玄天门各宗怎么办?
纵然他暂时罢手。
可对方会放过自己吗?
要知道前不久白玉茹还算计了自己。
关键人家还特别坦然坦诚。
摆明了说要栽赃嫁祸自己转移视线,前后原因都说得明明白白有理有据。
相较于那个坑死人不偿命的小狐狸宁朵。
夏凡反而更喜欢白玉茹的做派。
因为他讨厌算计,更讨厌让人当个白痴一样耍得团团转。
玩脑子和心机。
他是真的玩不过这类人。
这是他必须承认的弱项。
夏凡没有直接对白玉茹出手的主要原因便在于此。
人家的意思非常明确。
没错!
我就是在算计你。
如果你觉得生气愤怒的话,尽管来吧,一切后果我们都担着。
Who怕who啊?
这份直爽与硬气相当对夏凡的胃口。
他就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所以哪怕让白玉茹算计了,夏凡心里都没有太多的怨愤。
站在白玉茹或者说是妖魔的立场。
对方有错吗?
换作是夏凡的话,他都可能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立场不同,选择不同。
既然人家都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代价的准备,夏凡又能说什么?大不了未来做过一场罢了,生死自负!
但是。
现阶段的夏凡别说是妖魔了,甚至连玄天门各宗都难以奈何。
他需要时间继续成长。
如同白玉茹最后所言一样。
他们会给他成长起来的时间吗?
在广袤无边的清微界里。
夏凡不是无敌的。
这个世界能轻松摁死他的人便有不少。
只是他还没有对这些人产生实质性上的威胁,这些人同样没功夫去理会他罢了。
一旦这些人真的对自己出手。
夏凡都要打出个大写的GG了。
想到这里。
夏凡都不禁感到后怕。
回顾他的所作所为,在心魔影响下的自己真是太冲动鲁莽了。
要是他再继续作死下去就真的要死了。
诚然。
这段时间他爽是爽了,痛快是痛快了。
从险死还生绝地反击到一路吊锤各宗修士。
可结果却留下了严重的后患。
倘若当年他离开大莽山后当个藏在暗处的刺客。
这里来一下,那里来一下。
谁知道凶手是他。
如果再伪装成妖魔祸水东引,这热闹就更好看了。
偏偏他却选择了最莽的一条路。
冷静理智下来思考。
白玉茹的拉拢条件真的是当自己是个白痴么?
或许是她已经瞧出了夏凡目前面对的处境。
若是没有妖魔的帮助。
这次夏凡注定是在劫难逃。
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谈判往往都是需要讨价还价的。
可惜深受心魔影响的夏凡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白玉茹看出了这点。
最后干脆点明了他的情况,同时还留下了一线商量的余地。
只要夏凡想清楚了。
妖魔的大门随时都为他敞开。
但这是有时间限制的。
一旦妖魔与人类正式爆发战争,夏凡非但没有了重要的利用价值,反而还会成为自身未来潜在的敌人。
到时候无论是妖魔还是人类修士都会除他后快。
不过。
夏凡想得很清楚了。
即使没有心魔作祟。
他还是那一句话。
他自己的事情他自己会处理,如果有人非要把他扯入这场战争里,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惹急了他真的会逃离南离洲找个地方苟个上千年。
一出来就锤死他们。
心魔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心魔啊……”
想到这里。
夏凡又忍不住摇头叹息。
心魔是无形无质根植于思想中的负面念头。
这些负面念头无时无刻不在刺激放大着自己的邪念与恶欲。
当夏凡愤怒的时候。
在心魔的刺激下,这些邪念恶欲都会令他打破自己的原则与底线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
每个人的性情不同。
所以心魔刺激的方向也不同。
夏凡会倾向于暴力宣泄。
无非是他一直都在刻意压制着自己这方面的倾向。
通常情况下。
他都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
即便有人言语不逊或者出手行凶,只要对方没有抱有杀意,夏凡都会选择手下留情。
至于现在。
受到心魔影响的自己在愤怒之余总会生出不管不顾大开杀戒的暴戾念头。
动不动就想要灭人宗门。
情绪一下子都变得极端偏激。
而且干完这样的事情后人都会有种浑身通达的畅快感。
这种感觉都让夏凡忽视了自身心境的问题。
这就像有人明知道黄赌毒的危害,可却依旧有不少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最终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都执迷不悟一样。
这样的人是不值得同情的。
倘若未来有天黑化的夏凡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大魔头。
他死了。
一样不值得令人同情。
一个字。
“未来,我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老子真的要离开南离洲这个是非之地么?”
昼夜轮转。
夏凡在河边河卵石上都不知道枯坐了多少天。
大部分的时间里。
他其实都在发呆愣神。
该想清楚的他都已经想清楚了,如今就只等着自己作出一个决断而已。
南离洲。
他是待不下去了。
而且最好是尽早离开为妙。
白玉茹的出现无疑给他敲响了一个警铃。
她能有办法追查到自己,玄天门各宗同样可以。
到时候无论他躲在南离洲任何地界,迟早有天各宗都会找上门来。
这里他还要提防白玉茹是否会泄露自己的行踪。
她能算计自己一次,自然能算计自己第二次。
尤其是在她算计死了周橦等人后,夏凡的处境都变得更加岌岌可危了。
这时候不走更待何时?
可以想象。
玄天门损失了一个元婴境大修士会造成怎样的震动。
如果夏凡说这是妖魔干的。
玄天门各宗会相信吗?
就算相信。
他们第一个收拾的也会是夏凡。
毕竟夏凡才是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
因此。
孤立无助的夏凡都只能选择离开。
难道他要选择留下来继续硬刚么?
如果刚得过,夏凡肯定会留下来和他们硬刚,问题是他刚不过啊!
要知道单单把玄天门一个宗门提溜出来都能灭了夏凡。
但玄天门和夏凡都不傻。
明明有各宗分担的事情,玄天门没道理集中全部宗门力量去绞杀夏凡。
而夏凡同样不可能和他们的主力正面硬刚。
他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离开南离洲。
唯一的原因便是下界的缘故。
他走之后。
各宗势必会重启下界的攻略。
没有了他的威慑与庇护。
下界真的能抵御住各宗的全面入侵么?
还有一点。
飞升。
万一有熟人从下界飞升至清微界怎么办?如果还是像他一样让根源之门扯入山坳的话,这不等于自投罗网羊入狼群么?
比如石小飞。
比如周小鱼。
由于两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虽然下界灵气贫瘠,可下界修炼的时间却比清微界要长,说不定一年能顶十年。
修士可能会修炼缓慢点,毕竟受到灵气的影响。
但武者不一样。
武者受到的影响便要小很多。
石小飞与周小鱼都是走武修路线的。
他在清微界待了十余年。
下界说不定都过去了上百年。
上百年的时间。
不说周小鱼,受到过他指点的石小飞最有可能已经晋升至天人境,也就是先天大宗师的境界,谁让他是下界的命运之子。
只是。
这些年来。
他却从未听闻下界有人飞升。
这便是他一直叮嘱焦良注意的事情。
他知道。
他不可能看护下界与石小飞周小鱼一辈子。
但有些东西。
他的确是放不下。
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没有原因。
感情这种东西,很多时候都是没有理由的。
东平坊市。
当焦良和往常一样漫无目的地闲逛的时候,他突然神色微变,转瞬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返回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刚一进门。
他便立马朝着眼前的人恭敬作揖道。
“前辈,恭祝您平安归来。”
“这些东西你都收着吧。”
夏凡二话不说,直接抛了个储物袋丢给焦良。
“……前辈,这,这是……”
焦良下意识用灵识一扫,只是他在发现储物袋里装的东西后,整个人都变得目光呆滞地看向夏凡,话都变得说不利索了。
因为。
储物袋里放在一堆法宝。
“我要走了。”
夏凡上前伸手拍了拍焦良的肩膀道。
“在我走之前,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而这些法宝就是你的报酬。”
“前辈,您要走?走去哪里?”
焦良顿时愕然道
“离开南离洲。”
夏凡淡淡道。
“南离洲已经不是我的容身之所了。”
焦良闻言都不由陷入了沉默。
良久。
他缓缓开口道。
“不知前辈想要拜托晚辈的究竟是何事?”
“还是那件事情,如果某天你见过这两个人,那么一定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他们,务必请他们小心小心再小心,关于他们的画像我已经放在刚才的储物袋里了。”
夏凡轻声道。
“前辈……您这太信得过晚辈了吧?难道您就不怕……”
焦良突然面露苦笑道。
“你我是一根绳子上的人,我相信你不会也不敢背叛我,何况,光是这些法宝便能让你百口莫辩,而以你的性格又舍得这些法宝么?”
夏凡笑了笑。
“好了,就这样吧,未来你也好自为之吧。”
说完。
夏凡朝他潇洒地挥了挥手。
然后绕过焦良大步走出了屋子。
等到焦良反应回神看向屋外的时候,哪里还有夏凡的身影。
“这回的生意有点沉重啊。”
焦良低垂下脑袋,掂量了一下手中轻若无物的储物袋,脸上都流露出浓浓的苦笑自嘲意味。
“不过,这就走了吗?”
下一刻。
他抬起头望向碧蓝的天空喃喃道。
依照焦良对他的了解。
他不像是这样的人。
可这次再见到对方的时候。
他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总感觉对方像是换了一个人。
这又与他何干呢?
“嘿嘿,老子也要重新换个安全的地方去了。”
与此同时。
夏凡的身影早已经不知道离开东平坊市多少里之外。
他一路向北施展着缩地成寸,根本无暇领略周围途径的风景。
不知多少天后。
他出现在了一个海边峭壁处,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
“我还会回来的。”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