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夜时分,天色已暗,虽然河流因沙陵湖的缓冲,已不再急端,但仍旧听不到对岸的声音。
刘盛大营南方,靠近沙陵湖处。
“快放入河内!”
一位妇女督促着一旁正在玩乐的小儿。
那小儿正蹲在河边玩耍,手中的物件明亮亮的,却是一个个木制酒杯状的东西,上面点燃着火烛,火烛四周有简易露天灯罩。
在小儿的玩耍中,这火烛在河面来回晃动,听闻妇女的催促,小儿有些不舍的应道一声:
“哦,知道了阿母!”
说罢,小心翼翼的将火烛放置在河面,瞪大着双眼,生怕这火烛被淹没在河水中,待他慢慢的松开手,咯咯一笑。
却是火烛安稳的停留在水面,并未沉入河中。
小孩伸手轻轻一推,将火烛推向河中,那受力的火烛慢慢的往河中而去,又因水流北往。
下一刻,小孩抬起头来。
“呀!好漂亮!阿母,阿母,你快看!”
小孩兴奋的指着河中不断冒出的火烛,犹如繁星点点,落在河面,美丽无比,不禁唤着妇人。
妇人笑着,摸了摸了小孩的脑袋,对他说道:“阿奴,莫要看了,快些回去了!”
她虽然不知道这火烛是做什么用的,但那官家说了,放完就即刻回返,莫要耽搁,若有迟误,说不得贼人就会打来了,而她也是谨记着。
可那小孩却是撒娇不依,扯着她的衣襟,嘟哝着小嘴:“不嘛不嘛,阿奴要看,阿奴要看!”
妇人蹲下身子,看着嘟哝着小嘴,扯着她衣襟不撒手的小儿,那脸蛋上有了些鼻涕,伸手为其擦了擦,柔声说道:
“阿奴乖,莫要看了,这些灯火啊,是将军明辨贼人的,将军此做,定是有贼人要来了,快些走吧!”
小孩抽了抽鼻涕,虽然他年纪小,可也知道贼人是欺负他们的人,因为他父亲,就是死在贼人的手中,可是贼人长什么模样,他却是快记不清了,因为贼人,真的太多了。
心有不舍,回头看了看河面随波流动的火烛,小孩也不再吵闹,随着妇人进入昏暗的夜色之中!
而河面上,也不断漂浮着火烛,顺着河流而下。
沙陵湖处,无数妇人手捧火烛,等待着放入河中。
这一幕,有些妇人可能做过类似的事,也有人可能是第一次。
为何这么说?
因为这行为,是和汉人的一种习俗相近,叫‘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夏历的三月上巳日人们举行祓禊(fuxi)仪式之后,大家坐在河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意为除去灾祸不吉。
因流水以泛酒,故名,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这一个习俗可以说是让王羲之写下兰亭集序的功臣,如果没有曲水流觞,王羲之能否写出兰亭集序还犹未可知。
因为王羲之的时候,曲水流觞这个活动有了另类的诠释,那就是酒杯停在谁面前,谁就要作诗一首。
而王羲之,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活动中,将二十六人写下的诗词,撰写一书,这才有了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而他也得以被人称为书圣!
不巧,刘盛也知道这件事。
他为了防备大檀夜袭,也是‘煞费苦心’了,为了预知柔然下水,本来他想到的是钓鱼用的夜光浮,可夜光浮在这个时代明显是造不出来的,也就作罢。
第二个他想到的是灯塔。
嗯,可这灯塔吧,也有难度,时间来不及了,那么活动的灯塔?或者火烛?
于是,他就联想到了这曲水流觞的习俗,并以火烛代酒,置放轻便灯罩以防风、水,再命人在沙陵湖处放入河中,这亮起的火烛就会随波流动,一只一只的从他大营而过。
而他只要观看水面的火烛波动是否异常强烈,就可以知道柔然有没有下水了,最主要的是,这托盘好制作啊!
眼下的他,也只顾着对岸了,完全忽略了中道。
此时的中道外,库仁直率领着万余铁骑直入刘盛大营,在呼啸声中,也不知道是谁将这座大营顺手点燃,悄然而起的大火,映照着库仁直这位别帅的面孔,极为难看的面孔。
原来那被他看做敌人的人也被一个个‘烧死’,但那敌人,却是一个个稻草人,这大营早已是座空营。
得益于他们是靠着大青山西来,未曾让戌城的侯人探得,即便有不小心来此的侯人也被他们解决掉,所以,至今戌城还尚未得知有一万骑兵已来到此处。
而他难看的不是其他,正是这即将蔓延的大火,这将会给戌城的人发出警示。
看着大火将起,他是怎么也扑不灭了,怒瞪了眼那放火放习惯的部众。
看着那熟悉的面孔,他知道怪不得这放火人,因为他历来就喜好杀人放火,这人跟他久了,自然也深知他的爱好,可他明明再三声明,此次绝不可放火,这人还放火,真是要把他气疯了。
“呼......”
深出一口气,库仁直咬牙抬头,冷视一眼,指着放火人,对左右怒喝:“将他给本帅斩了,儿郎们,随我走!”
“哼!”
冷哼一声,库仁直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径直朝戌城疾驰而去。
无数骑兵见状,庆幸的望了眼那放火人,心道:“幸好,我还没来得及放火!”
想着,心有余悸的调转马头,紧随库仁直身后。
库仁直身边的士卒也二话不说,上前将那举着火把,略显懵逼的放火人一刀砍杀,随后调转马头紧追库仁直而去。
而那放火人的双眼瞪的老大,头颅飞去的那一刻,心中还在想着:‘杀人怎能不放火?放火你杀我?你不是最爱放火吗?......’
下一刻,带着疑惑的人头落地,无头身子也摔下马去。
戌城外,长城上,两个兵长皱着眉头看着远处火星冒起的大营,可在他们眼中的火星却是大火。
下一刻,两位兵长内心一突,只见那火在他们眼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眼中露出些许惊恐,相互大叫一声:
“快点烽燧,快点烽燧!柔然来袭!柔然来袭!快快快!”
两人怒吼,慌乱的相视一眼,连忙转身快步跑去。
一边朝着烽燧跑,一边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掏出打火工具,口中慌乱的叫着:
“呵.....快快快,快快快,呵......快......呵......”
两位兵长的慌乱,让得其他甲士一愣,却也瞬间反应过来,恐慌中跑向城墙,望外看去。
顿时!
惊恐的大叫声四起。
“柔然来袭,柔然来袭,已破酋帅大营,柔然来袭!”
“柔然来袭!柔然来袭!”
“柔然来了!”
“柔然来了!”
声嘶力竭的甲士,显然得很惊恐,因为他们知道,戌城,并没有多少兵。
两日前,独孤盛‘自不量力’的率独孤部前去盛乐支援,可就在独孤盛前去不久,自平城而来的殿下却也令他们部落集合族郎,前去盛乐,就是他们也被其调去转了一圈。
这一去,除了他们八堡之人回返,余者皆被留在了狄那,而他们也得知了柔然南下人数,那可是足足六万人啊。
六万人,这可是比他们多出六倍有余的人数。
怎么打?
他们很疑惑,更惊恐!!!生怕柔然人大军打来!
虽然他们还没看到柔然人,但刘盛的大营已被焚烧,他们可是知道那大营上有着无数疑兵,而丘穆陵幢的幢主这两日以来,每到鸡鸣时分便去往大营,日落才返,为的就是迷惑柔然。
可现今,那大营被烧,且是如此大火,不是柔然大部队他们都不信,毕竟,自大檀攻打云中,他们生怕柔然从中道袭来,一旦日落他们都不敢出城,现今还敢夜晚出城的,也唯有柔然了。
大营有疑兵的时候,柔然人还敢进入,也唯有大部队能解释的通,如此想来,能不令他们这些整日担惊受怕的人心惊吗?
而那两个兵长也是如此一想,这也是他们即便没有看到柔然人,哪怕是自己吓自己,也要将烽燧点燃的原因。
恐慌中,烽燧被颤抖的兵长点燃,这两道烽燧的燃起,让得八堡无不惊慌起来。
“柔然来袭,诸将备战!诸将备战!”
“柔然来袭,诸将备战!”
“柔然来袭......”
声声呼喝中,三十里地,烽燧尽起,一个个穿着铠甲的堡主惊恐的在堡内怒吼。
这声声怒吼,就如同一个个催命符,让得堡内士卒心中冰凉。
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次有多少柔然人打来,托刘盛的福,他们也没有援兵,这一次,也不是中道大战的时候,刘盛在前他们在后了,现在是他们首当其冲。
无数士兵卷甲倍道,手持兵刃,快速奔跑在堡内,一个个面色惊恐又严肃。
他们没得逃!
唯有厮杀!
今夜,对他们而言,注定是一个惨烈的夜晚。
卷甲倍道的士卒身上不断传来急促的铠甲声,并声声不绝入耳。
一匹匹战马被主人放出马厩,有马铠者则披上马铠,霎时间,一片金戈铁马......
库仁直率领的一万骑兵也正在飞驰戌城,飞奔中的他面色冷峻,他知道,戌城的人一定知道他们来了,但他还是如此急速,就是要打个时间差。
他要在戌城的人未曾就位的时候发起攻击,一举攻破戌城!
库仁直伏在马背上,黄昏的漠南,极为寒冷,战马疾驰带来的凉风灌入胸口。
可这种寒冷,对戌城的人来说算是寒,但对他们时常处在漠北的人来说,尚能接受,因为漠北,才是真正的苦寒,又苦又寒,这里的寒,只会让他们更加清醒。
轰隆隆的马蹄践踏在草原上,一万骑兵的马蹄声如同打雷一般,让处在长城上的人听闻,下一刻便是怒声大喊,一支支火把不断升起,一位位士卒不断从戌城策马奔来。
来至城下,也不曾言语,卷甲倍道拾阶而上,更有甚者将大门死死堵上,一块块大石头堆积在门后。
这些人的眼中都有恐惧,因为那轰隆隆的马蹄声正在不断接近,可见不是一支小部队。
而他们也听闻到那一声声催命般的喊杀声,可八堡之人还未曾有人前来,唯有他们丘穆陵幢一幢之人在此。
城墙上,丘穆陵贡听闻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以及喊杀声,他知道,柔然人已然快至,即便援兵没到,他也没有慌乱,镇定的指挥着士卒堵门、上墙。
狼牙拍、夜叉擂、木擂、累石等反接城器械逐一摆上,但金火罐这种需加热铁汁的工具,却没有时间来准备了。
又因柔然都是骑兵,来此定不会携带大量攻城器械,因此,丘穆陵贡也没有费力的去准备反登城、反毁城器械。
反地道的更不会去准备了,即便有,那轰隆隆的马蹄就已震的地听乱颤,更犯不着在此大敌当前的时候去准备。
即便只有四种反接城器械,却也让城头忙碌一片,士卒都在卷甲速跑,一个个急的满头大汗,有士兵正在把一支支火把丢到城下,照亮一方。
黑夜中,轰隆隆的马蹄渐进。
库仁直看着长城,那火把正在不断往下落,长城上的火把燃烧,也让他大概看到了守城士卒数量。
不多,仅有一幢。
看来他的想法是对的,但战马好似有些畏惧地上的火把。
锵的一声,库仁直将马刀抽出,未曾理会战马,直指前方,大喝一声:“儿郎们,踏破此关,攻入云中,杀!”
“杀!”
“杀!”
“杀!”
库仁直一声怒吼,夜色中,无数柔然人面色狰狞,疯狂大叫着冲了上去,战马一旦稍有畏惧,便是一刀砍在马臀,让战马吃痛之下急速朝前方冲去。
看来,久经战场的他们早已有应对战马畏火的策略。
轰隆隆的马蹄声飞速接近,给守城的人带来无限压抑。
黑暗中,一股大风袭来,直吹得火把摇曳,若不是有油浸入火把,定会被风吹灭。
下一刻,无数黑影带着雷霆之势从黑夜中飞速出现,势头直奔城门。
突然冒出的柔然骑兵让得城墙上的士卒纷纷一惊,连忙大喝,
“来了,他们来了!”
“柔然来了!”
“柔然杀到城下了!”
“柔然杀到城下了,快阻敌,快阻敌!”
一个个士卒顾不得手中的器械,连忙拖着马槊来至城墙处,面色紧张的盯着正在气势汹汹冲来的柔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