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遁出上千里地,途径之处皆是残恒断壁,疮痍废墟,尘封于白雪皑皑之间,袁河再不见其它色泽,也搜不到任何与石像相似的遗迹。
他独自穿行于风雪中,犹似坠落天地绝域,茫茫死寂,暮气沉沉。
探索数日,都空无收获。
“鬼门关与思乡台到底尘封在何处啊?”袁河疑虑重重,从游霜大战的投影里可知,破香太子是从鬼门内闯进来,距离东游翅并不远,为何踪迹全无,怎么也搜索不到呢。
这让袁河萌生不安的预感,这一方结界内恐怕潜伏有类似冥族的异灵,能在寒流的侵袭中存活,从而盗走了鬼门关与思乡台。
“但若是真有异灵,东游翅肯定能感应出来,但它并没有给予我警示,难道只是我的错觉?”
思忖良久,袁河都不得要领。
这一天,他降落在一座残峰上,登高远望,前方雪暴乱舞,风霜狂卷,结成漩涡,类似这样的混乱区域,结界内还有七八处,是他仅剩不曾深入探险的危险地带。
他本想把蜂巢召出来,让其先做一番甄别,但是前几天,蜂巢把那件从雷晋蛮王手上抢来的变色披风给吞噬,巢灵陷入沉睡,正在祭炼行功,不宜打扰。
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在山巅盘坐下来,托起三枚祖戒,化缘参气不停注入戒中,反复炼化,但即使袁河驱戒在手,也感应不到藤引大王的第四戒。
他猜测,要么是被毁掉,要么就是被镇压。
“且先闯入风霜旋涡内瞧一瞧,藤引左右逃不出霜环界,他一定藏身于某一个位置,只要我翻遍界中的角角落落,定然能把他给搜出来”
这么想着,他已离了峰顶。
谁知才飞出十来丈远,隐约听到一股异响,从漩涡中扩散出来,钻入耳朵里。
“猿王!”
“猿王,俺是藤引!”
“猿王你在哪里?快来救救俺……”
袁河登时滞空在原地。
顺着声音找过去,神念穿不透漩涡。
这是藤引大王的声音不假,但袁河听来却总觉得不对劲,呼救太过机械,不停的重复,语气却并未透露仓惶与急切,没有那种身临绝境时的惊惧不安。
倒像是故意在吸引他。
但袁河明知不妥,却又不能不去一探究竟。
找不到鬼门关与思乡台,他要永困在界内,非得冒险不可。
猛一挥手,袖口之中射出六张符箓,一字排开悬在头顶,这是他的灵宝六丁偃月符。
又一张口,吐出十二枚地支剑丸,结成圆圈环伺在侧。
鉴于风暴旋涡内存在不可预知的莫大风险,他又把白城老祖赠送的三张哭丧符尽数祭出,一张拍在额头,一张贴于胸前,最后一张挂在背后。
这一轮施法,可算把他武装成了乌龟壳。
即使如此,探险速度仍旧是慢如蜗牛,每走一步,都要望上三望,简直是极限警惕,他心里也已经打好主意,旦有偷袭临身,那就立刻跳脚开溜。
此行,只为试探。
可是世间神通万万千千,他不可能尽数戒备,猿躯刚刚置身于漩涡中,便不知不觉着了道。
视线陡然一转,天地蓦生变化。
袁河发现自己双脚一轻,落在一处牛马拥挤的部落里,正是阳春三月的天气,小集初开,族人汇聚在此,交换生活用品。
他变作一个扎着小辫的七八岁幼童,跟在怀抱竹篓的妇人身后,篓子装满手织的丝绸衣裳,他手边还扯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咬着手指,盯着旁边商贩手举的糖葫芦棒,馋着说:“娘,娘,我想吃!”
妇人扭过头,露出一抹慈爱,摸出几枚铜钱,朝商贩买了两串,他与女孩一人一串。
他却不吃,把糖葫芦递给女孩。
女孩得意极了,一口咬下俩,边嘟囔:“呵呵,真甜!”还挤眉弄眼:“阿哥,你真不吃?”
女孩仿佛真就是他妹妹,这感觉刻骨铭心,犹似发生在当前,但他并不记得自己的生命中有过这样一段经历。
集市上欢声笑语,一切都是这般熟悉,可是眨眼间,马蹄声忽然响起,敌寇来袭。
几百个持刀骑士,策马狂冲,黑云一样席卷入集,见人就砍。
那妇人见状大惊,赶紧推走他与女孩:“快跑,快跑!”
他也吓坏了,拽着女孩,随着人群向外逃窜,忍不住回眸,见有一骑挥刀斩落,那妇人应声栽倒。
“娘!”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涌在心间,他转身返回,迎着刀光扑了上去。
身后,是女孩凄厉的哭喊:“娘,阿哥!”
刀光在眼前一晃,环境又变。
集市已经不在,袁河发现自己穿着红妆,置身在一间喜庆的洞房里,床榻端坐一位戴着红盖的女人。
这是梦回牵绕的一幕,芳香侵入他心田,令他陶醉不能自拔,也早有朝思暮想的期待,下意识挑起盖头,凝视盖下温婉秀丽的少女。
少女羞涩的发笑。
龙凤烛火仍在燃烧,映衬着心爱夫君兴奋中的脸庞,甘甜也向她袭来。
交杯酒后,宽衣卧榻,她奉献自己的一切,忍受着处子不适,给予夫君不知疲倦的恣意索取。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但伴侣如胶似漆的美好敌不住岁月残杀。
转瞬已是经年,仍是这张床榻,袁河发现自己长卧不起,面容枯槁,重病缠躯,时日已无多,爱妻美丽如初,却已肝肠寸断,望着他垂泪不止。
他心里涌出强烈不甘,不愿诀别,但双目却不受控住的闭合,永坠黑渊。
魂魄在这一刻嗡嗡颤抖,袁河已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万般轮回,前世却不如烟。
再次睁开眼,他已矗立城墙之上,横刀在胸,敌军潮水一样凶猛袭来,他手起刀落,奋勇抗击,直至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防线不可守。
他撤刀下墙,穿过长街,直入宫殿,跪倒在一位黄袍青年脚下:“陛下,请随属下突围罢!”
“又能到哪里去?”黄袍青年面如死灰:“将军忠心鉴日月,可受寡人托付!”
从身侧贵妇怀中抱来女婴,交予他手:“将军素来勇冠三军,且带寡人唯一骨血杀出城去,能逃则逃,若真逃不得,也是吾家命有此劫!”
他接了这重担,把女婴系在胸前,抓了一杆长枪,上了战马。
统领一干骑士,奔向城门:“开门!随本将冲出去!”
透过门缝,直望见那黑压压没有尽头的人影,他倒吸一口冷气,迎着刀光剑影,策马而出。
只有长枪与他为伴,他怒吼着,一往无前。
早已记不得身上的创伤有多少。
只知沙场征战,将军难免阵前亡。
血快流干时,终于让他冲出战阵封锁。
此时正值夕阳。
他迎着漫天残红,孤军走远,垂望怀中女婴,正在安眠酣睡。
闭目一刻,他已得解脱。
又一宿命到此而终。
一股明悟盘转心头,袁河隐隐感应到体内灵识跳动,似有法台正在凝结,昔年他在重楼洞天得赐一部金轮佛识,翻阅过去不入门庭,随手丢在一边,今次误入这场幻境,勾动佛法运转,应该是福不是祸。
但他又身处迷局,挣脱不开,无法醒悟,就此掉入宿命轮回的场景里,一幕幕经历。
直到他经历十个宿命,忽觉一股阴冷法力透体而过,似有一条血光锁链抛投而至,朝他神魂猛烈抽击。
这一链甩出,幻境骤然消退,他瞬时睁开了双目,赫然发现,他正矗立在一座金字高台上。
台外冰霜吹刮,形成螺旋,呼呼搅动。
台下趴附一头青色蛟魂,魂上锁着一条血红色法链,绕着台体缠了十几圈。
这蛟魂显然是藤引大王的魂魄,袁河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却一时呆愣,似乎仍旧沉浸在宿命轮回里,觉得这不是现实,他并没有缓过神。
他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身上张贴的哭丧符已经自动运转,把他肉身与神魂同时分化为三,从而避开了血色锁链的甩击,而不致于步藤引大王的后尘,被毁掉蛟身,镇禁在此。
那血链应该是诞生了灵性,可当它感应到哭丧符的符力时,似乎嗅到了同类气息,导致了它的犹豫,针对袁河的攻击只有一次,便没有持续。
于是形成了这种怪异局面。
直至袁河转过身,发现身后的血色牌门,他的灵智才逐渐复苏:“鬼门关!”
又垂头一望:“思乡台!”
到此时他才猛的醒悟,刚才经历的宿命轮回,是思乡台的台力在运转。